30.5.07

乜都唔想講

燈

烈日當空,到圖書館借了全香港所有公共圖書館唯一一本供外借(!)的《eichmann in jerusalem》。讀讀做一個守法的市民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多年前真理教的瘋子在地鐵放毒氣,美國有人把一個發光的玩具偷偷放上公路頂的路牌上整個城市宣告癱瘓,香港一份報紙把被評為二級不雅的中大學生報以反思的距離複制亦被評為不雅,深水埗有伯伯勤懇工作至七十歲買了個樓梯鋪幾廿年卻被認為存心騙賠償可能面臨起訴。我們近來日以繼夜地長駐的皇后碼頭,幾乎比談戀愛還要親密,轉眼就可能成為一個被臨退休高官最後過拳頭政治癮的地方。紀律正常效率善意的平衡,超乎想像地薄弱,這就是我們時代的banality of evil。

19.5.07

道德底線之請分主客

jump

話說世界上有一種語言,始自十九世紀末,名「esperanto」,由一位叫zemenhof的歐洲眼科醫生所發明。他發明esperanto是為了培養一種國際間的和平、團結和平等的文化。雖然現今世界是零國家採用這種語言為官方語言,唯esperanto卻不是已死的語言,不用考古不假外求:超過二萬五千種esperanto原著或翻譯作品已經出版,還在出版的期刊超過一百種,每年還有esperanto國際大會在舉行。

行文至此,一個問題難免不停在讀者腦裡回蕩:關我屁事。五四新文化運動大家都聽聞過,筆者近日讀孟慶澍著的《無政府主義與五四新文化》,裡面便談到一段關於esperanto與清末年初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關係。

二十世紀初,有一場無政府主義和國粹派之間的辯論。無政府主義者提倡廢除依附在傳統孔教道教的漢文,由當時譯作世界語的esperanto取代之。他們一度提出的理由是漢字是象形字而非拼音文字難以學習、無法溝通全人類、文法鬆散,簡單來說一無是處。而作為純人造的語言esperanto,便是他們批評漢文的問題意識的雙生兒。國粹派的眼見有人與他們咬文嚼字,當然情不自禁的使出渾身解數辯護,由漢文的源頭開始力陳漢文之重要。

然而,既是無政府主義者大鬥國粹派,唯語文的「文」,也是文化的「文」,辯論的最終目的當然不是哪種語文執優執劣。而是中國的出路,究竟與過去揮手告別,勇闖美麗新世界,還是不假外求,往自己的傳統中拾回有意無意被遺下的珍品。當然書中還在這場辯論中扯出許多有意義的向度作討論,例如無政府主義如何在當時與啟蒙思想結合、國粹派又如何不只是固守舊制而也提倡改良、無政府主義和英美維新派分別的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傾向之類,但在這裡對筆者來說,最有意義的,是他們的共同話題,與及根據不同理論立場的共舞。

開講有話it takes two to tango,雙方其實都在肯定當時的社會制度及文化有不足的地方,需要改革簡直是一個邏輯結論和共識。唯改革的出發點在哪,直插舊制該達甚麼程度,就是他們共識後的起點,也就是如共舞般的辯論可觀之處。換言之,對於這個文化問題,起點/底線是甚麼。不要忘記,那是一九零七年零八年的時候,《新青年》還未創刊,離五四新文化運動還有十年有多。

鏡頭一轉,無政府主義因為在當時只能維持小規模的村級生活實驗,無法成為一種組織生活的意識形態在中國落地生根,esperanto也無法取代漢文,更被白話文進佔一個相對風平浪靜的位置,不成氣候。魯迅便說過,保守勢力「放過了比較平和的文學革命,而竭力來罵錢玄同(作者按:錢玄同是提出廢除漢文的無政府主義者)。白話乘了這一個機會,居然減去了許多敵人,反而沒有阻礙,能夠流行了。」(頁六十九)幾十年後的今天,白話不僅已取後牢不可破的主導地位、簡體字一統了內地、中文也成為了拼音文字。當年無政府主義者所點出的傳統中文的問題,在共產黨的手中以另一些方式處理了。如果作為無政府主義者,這段歷史,當然愔然銷魂:熱情進步的理想,也是尚未完成的理想。

簡單而言,無政府主義的實踐未能拿下整個中國,將之變成一個平等的人類社群的一部份,但以無政府主義思想為基礎所發展出的激進語言觀,卻為改變當時封建的中國,扳下那要命的扳機。對他們來說,轉用esperanto,不在esperanto是天下最妙最佳語言,不是他們理想的彼岸。相反那只是在當時有的選擇下的最低消費,錢玄同說:「今日之世界語惟esperanto為較良,則當竭力提倡esperanto,以為將來正當之文字;若有較esperanto更良之文字,自然當舍esperanto而彼」(頁一零九)廢漢文轉用世界語,只是他們改變中國的底線。

要不是早在二十世紀的頭幾年,無政府主義者旱地拔蔥,辣手對中國文化斷了個死症,順手下重藥,從無政府主義的立場提出無盤更換中國的語文,並以這作為他們與無論是國粹派或如胡適等人的爭論的底線,今天的中文和/或社會政治道德文化變成如何將不可料。廢除漢文這個當時絕對是開天殺價,絕對是匪夷所思,尤其這提法背後的支撐是一種無政府主義的理想,但當今天我們可以有距離一點看的時候,當時的幾方辯論,不過是在一個動盪不穩的時代,爭奪社會倫理的統識。

回顧學生報的事件,與及後來引申出的二千人投訴聖經,有一個在關鍵的parameter在日以繼夜的運作:社會可接受的道德底線。中大校方在五月十一日召開紀律委員會,結果是「中大學生報的情色版超出社會可以接受的道德底線」,而影視處不將聖經送檢的聲明中又指出,聖經是源遠流長的宗教文獻,「沒有違反一般合理社會人士普遍接受的道德禮教標準」。彷彿社會人士的道德底線和標準是如水般清澈,一挺而出,屬邪魔妖怪的,見光即死。

虛招晃夠了,想說的只有一點。當是否「違反社會人士普遍接受的道德標準」像個尚方寶劍般到處招搖,並可隨時取人首級;要小心的是,先撇開「竟有沒有一條這樣的標準」、「這條標準是甚麼」等討論,不能迴避的是,這條標準永遠是動態的必然是鬥爭的產物。人不是一條咸魚,社會也不是一條咸魚,出現反抗僵化的進步觀念是必然的。不要自眨身價以為進步觀念希望在保守社會開天闢地;剛好相反,是保守和壓迫的觀念妨礙進步和有意義的討論和對話開展。主客關係,不可含糊。

性,甚至亂倫、人獸交等是否可以談論,答案絕對是可以,絕對是應該,應該擴大、認真、開放討論,一如聖經在二千年前開始示範到今天。零四年的時候,媒體早就「揭發」了一次學生報講粗口,當時筆者曾寫過一篇文,指出在西方傳統,以今天的標準來說的色情及不雅物品在貴族階層其實一直火熱流通,只是到出印刷術發明後,一般人都可以廉價地得到一度只有貴族才可享受的「艷遇」時,審查制度才開始出現。以這歷史的reference看粗口事件,得到的結論其實有點犬儒,因為似乎我們要被逼承認,粗口是否講得的決定權根本不在平民百姓身上,而strictly是貴族或當權者的喜惡愛好。

今天中大學生報的情色版事件,是大學校園以至社會的辯論或探討空間,和宗教保守勢力之間的動態角力。當壓逼的保守力量斗膽得舞著看來自有永有不證自明的「社會普遍接受的道德底線」在步步進逼時,犬儒地反詰所謂的道德底線只是當權者的壟斷物未免顯得太滄白無力,恰當和自重的回應,應該是「誰有權妨礙社會探究和進步?」

4.5.07

亞洲另類媒體萬花筒(足本)


台灣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論壇講座工作坊甚麼都好,在山長水遠的地方好,星期天早上九時開始也好,總有人出席。剛過去的周末,筆者與香港獨立媒體某朱姓編輯到出台灣幾天,出席由台灣
《破報》和世新大學合辦的「自由幹文化」工作坊。

diy culture是一本關於九十年代英國diy文化的名著,整本書希望講述的,是一種有別於反戰年代的diy culture的新趨勢:直接行動取向。全本文集都是由英國進路的文化實踐者的案例研究和分析,由佔路到佔屋到免費派對到另類音樂,它們的共通點是除了與 日常生活扣連的另類文化,也同樣是嘗試直取他們希望阻止的問題的心臟,佔路的就是要阻止大規模的道路工程,舉行免費派對就是為了長期維持一個對抗的營地等 等。

台灣把該書翻譯成了中文,而工作坊的主題就是邀請亞洲各地的獨立媒體來分享各地「自己幹文化」的經驗。diy culture一書開出的問題結構下,這些經驗可以如何評估和理解?出席工作坊的團體有台灣的台灣環境資訊協會globalvoice online的台灣義工、苦勞網、韓國的MediACT、日本indymediaremo的代表、香港的獨立媒體網、新成立的v-artivist女同學社。星期六和星期日連續兩天,每天由早上九時至晚上七時,我們便在交流亞洲的另類媒體的現況和走向。

兩 天的報告和討論,內容太多不能盡錄。這裡就速記一下比較深印象的部份。dongwon是來自南韓MediACT的代表,年半前有參與反wto的抗議的朋友 或者會對他有點印象。MediACT成立於二零零五年apec會議在南韓展開之前,他們的目標如水晶清澈,就是要推動反對新自由主義自由化的工作。這目標 不是一個抽空的學術或道德原則,而是隨著南韓的工業和工運在近二十多年受到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空前打擊而凝聚而成的(筆者認識實在不多,但有一本叫《韓國工人》的韓國工運研究,值得一讀)。

到 抗爭現場拍攝是他們一部份很重要的工作,而dongwon也提到,幾年前一場流血的抗爭,現場一位主流媒體記者都沒有,警方突然發動攻擊,把希望進入工廠 的工人打得血流成河。MediACT的朋友在當場把情況紀錄下來,放到網上被成千上萬的流傳,結果有二:一,該區的警察指揮官被炒魷魚;二,從此之後,警 察自己也開始有充足的攝影器材配備。

MediACT除了在抗爭當場工作外,也貫徹自已幹文化的精神,在不同地方培育其社區媒體中心、辦獨立紀錄片放映、甚至每年都有舉行「安裝linux日」,為希望脫離微軟的禁錮的人,展開他們的電腦新生活。

(不講不知,開口埋口新自由主義又反全球化又工人鬥爭的dongwon,現是文化研究的博士生。這個不奇怪,始料不及的是他本科是唸新聞系,碩士竟然是電影研究!好奇問他對韓國電影近年冒起有甚麼看法,他說第一就是市場很不穩定,第二就是近年因為自由貿易協定fta,韓國原來的配額政策也幾乎被徹銷:原來每家戲院需至少放一百五十多天本地韓片,現在已越減越少。取而代之的,當然就是荷李活。活脫就是由九五年開始
中國情況的變種:生產和發行的掌控,由國家交到跨國企業。在中國, 甄別的界線由意識形態轉為票房紀錄或曰marketing的本錢。)

至 於日本的kaz,他一方面是日本indymedia的系統工程師,也是一個叫remo的另類媒體的成員。他們主要的工作就是媒體教育,而那個媒體也是相當 廣義的。kaz提到他們會邀請一些技術人員教授製作所謂「short range transmitter」,即在小範圍的放射器,傳送聲音或影像!聽來可真是做反了。從小已聽過一些說法,任何革命的第一個目標都是電台或電視台,原因當 然是其壟斷全世界廣播的能力,implication也是能阻止敵方向人民發佈消息。short range transmitter,在這意義下,不是,很有,意思嗎?

另外,他們又舉辦media literacy的工作坊:學員要拍的,只是一部一分鐘的作品,沒有特別效果、沒有變焦、沒有搖鏡甚麼都沒有。沒怪力亂神沒奇技淫考,就是要訓練構圖和觀察身邊事物,這不就是對現在全球流通的mtv式影像的迎頭痛擊嗎?

當一直以來圍繞inmedia和民間記者等實踐的討論,都只關心是否夠客觀中立會否偏頗等等;而當今的走向,也離不開媒體和社運的比重、界線等的問題;在世貿和天星皇后等事件中,連直接行動的面向都包括在內了。唯上面的嘗試,不啻是另一片天。

不得不提的還有苦勞網的一班人。之前認識苦勞網還不是因為阿本,又苦又勞看著心存敬意。這趙在星期天晚上和他們一大班人見面吃飯,還認識了他們的「理事長」孫窮理,一個之前只在《大事件》中見過的名字。外表看來他比朱凱迪更乾更瘦更像道士,話說得不快但很誠懇。他提到獨立媒體不止要對主流社會價值持批判態度,對運動中人亦然。這近乎老生常談的話,輔以例子便見血肉了。以苦勞網出版的《台灣工運年鑑》為例,窮理說其實罵工會是罵得很凶的,然而,這書之所以能結集出版,除了是在資料搜集和整理下了苦功,還有就是在出版後,他們拿著書整個台灣到處找工會中人送書和討論。足廿多個工會!

同一個人,可以與你談工運談另類媒體,也可以與你談藝術。他會告訴你八十年代隨著《人間》出來的一批攝影工作者的美學與舊唯美派的分別,也可以在討論鐵馬影展時,就台灣人看獨立紀錄片的壞習慣(即看片而不關心影片所拍攝的議題,只不停在談片子拍得怎樣),冷冷的吐出一句:「他們才不是討論美學,哪有抽離脈絡地談的美學!」。

一個dongwon一個窮理,還以為這樣的人只會是「理想」本身。

最 後是小點一客:聽香港的女同學社柏琛報告時,她提及同志一直都在努力耕耘同志的討論空間。看inmedia看得久的朋友也許都記得,零五年發生過一單瑜林 事件,簡單來說就是瑜林把一些同志希望放在書店免費派發的刊物,在知會的情況下便丟掉的一件事。女同學社的成立,便是和在inmedia當時多次於同性戀 議題的討論有關的。據柏琛的說法,今天女同學社很多成員,便是當時在inmedia的討論結識的,而她他們都認為這裡是香港一個少有談起同性戀問題而不會 被排山倒海的咒罵和hate speech淹沒的地方,以至可以進行理性討論的地方。

及後她他們都自建網站和平台,幹起自己的媒體和傳播工作。後果當然就是在inmedia有關同志議題的討論不及開始時豐富,但這難道不是關心另類媒體、搞另類媒體的朋友的終極理想嗎?關於女同學社的故事,難道不令人震奮嗎?不靠人,幹自己的文化,辦自己的媒體。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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