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12

雜談邊界



邊界是隨民族國家的興起而來很玄妙的一種現代觀念。有如雞先還是蛋先的兩難,到底是先有排他的民族觀念在先,還是有把人類物理地及心理地區隔的邊界在先,難免有理說不清。有歷史學家考究過,中原的觀念遭遇挑戰,並不是始於列強於晚清瓜分中國,把中國變成半殖民地,而是早在宋朝被外族入侵已出現。二十世紀初的新文化運動無疑把西方的「民族」觀念引介到中國,但以槍口對外,抹平內在差異作為自我意識構成的基礎,或曰人為的自我意識,其來自有。

至於香港,1842年的時候英帝國主義先拿下香港島,也就是所謂的維多利亞城。後來發現即使隔著維多利亞港,港島的防衛也不見得穩固,才在十九世紀末先後殖民九龍半島及租借新界,以新界北的山脈及深玔河進一步作為香港的天然防線——那時候,共產主義傳入中國的日子尚遠。兩次世界大戰後,因為韓戰的關係聯合國對中國實施禁運,一直以來暢通無阻的中港邊界才開始正正式式的起作用,以至能到達九龍便不會被遣反的抵壘政策於八零年終止,都是後話了。

在新界東北部、沙頭角南端的南涌,不僅有香港僅存的淡水沼澤,還是當年六七暴動時有五名警察殉職的槍戰現場。流行的說法裡,六七暴動和其在麥理浩年代的後遺,難道不是香港和中國開始形成鴻溝的起點嗎?

南涌與深玔只相隔著一個小小的沙頭角海。沿著沙頭角公路一直往北走,在香港這邊還是參天的大樹、簡樸的村屋、田野及漁塘,眺望過海灣對岸便是深玔雄心壯志的高樓大廈。在港深只有心跳般距離的地方,有著這個逆轉一般中港想像的情景,還倒有點耐人尋味。

耐人尋味的還不止是景觀。常識告訴我們,潮退的時候水位回落,露出一片光秃秃的海灘;潮漲的時候水位高,原本的海灘都給水淹了。而在南涌這邊,耐人尋味的還有香港和中國兩地之間的邊界——水位就是邊界。原來的香港(以至中國!)的範圍是流動的,潮漲的時候比較小,潮退的時候就大了那麼不可多得的一個小海灘。換句話說,同一個小小的不確定範圍,潮退時還是香港的「領土」,潮漲的時候便屬於「中國」了。兩茫煙水猶如探戈,多麼纏綿的一個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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