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不自然)回歸
友人近日談及香港獨立音樂圈,說香港沒有好音樂,皆因缺合適的「文化土壤」。另一友人在另一場合又說,很想看《熱浪球愛戰》,意不在看周秀娜,而是因為電影宣傳片有句對白:「我要喺呢個沙灘上,『落地生根,開枝散葉』!」一時間,對事物和現象的反思和批判,都在與大自然相關的意象裡,找到當頭棒喝及本質的表達形式。
齊澤克在《How to read Lacan》裡,提及堪稱最偉大的三位思想巨人:哥白尼、達爾文和弗洛伊德。哥白尼的地心說否定了地球是整個宇宙的中心這謎思;弗洛伊德的無意識學說,則逼令以理性自居的人類直面自己連自己的意識都控制不了這事實。達爾文呢,他的成就看來還比較謙虛:他嘗試思考及梳理一個沒有人類的意識及外力的「大自然」是如何運作及變化。
達爾文發表《物種起源》時於1859年,工業革命已發生,啟蒙運動亦已開到靡爛,人類及所謂「理性」已經穩坐世界核心——文明及歷史發展,要克服上帝的絕對權柄,及大自然千秋萬世的不變。但《物種起源》要處理的,卻不僅是大自然如何發展及變化,更是在人類缺席的情況下如何變化。效果上,人類從敬畏自然,依賴自然的一極,被達爾文的學說正式安放到另一極,人與所謂大自然已經成為兩個個別的世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後來的發展就耳熟能詳了。工業文明,物質財富越發達,社會就越懂得「重新發現」大自然、環保、生態、土地的重要性:登山遠足、潛水出海、周末農夫等,都涉嫌是同一背境下的產物。大前提是,無論城市生活多倦人多墮落,閒日是做速遞還是抄石油還是文化創作,大自然作為避風港都能收留你,一個周末咁多。
談論自然思考自然,換言之,已經又越過高山又越過谷。各人的「自然」並無理所當然的共通性,可以是終極絕對的權威,可以是人類文明的「郊野」,或對現代文明的深刻批判——歷史對「自然」開了自工業革命計起足二百年的玩笑。兜了一個大圈後,如今天我們都能發乎自然地以自然為喻依,認為自然的原理及機制是有批判及本質性的參考意義,這批判的力度和基礎難道不正是在這史詩式的玩笑嗎?
原刊七月廿九日《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