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身推薦:《無醫可靠》
讀書的時候因為功課需要,懶認真地閱讀過托爾斯泰的《伊凡伊理奇之死》,以及黑澤明的改編《流芳頌》,當時的水平看得出的只是一個很簡單而基本的分別,卻看不出這分別的所以然:托爾斯泰的故事講伊凡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對勁,但卻是到最後才主觀上確認自己有了絕症,這確認是與某種宗教召喚縛在一起的;但到了黑澤明的改編,主角卻是乎幾一開波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從而如何好好活渡過餘下的時光。兩個版本誰更積極我說不上,更有可能比較誰更積極根本便不是重點。兩者共通的地方,可能只在於死亡並非要迴避的東西,無論是電影或是小說都不是圍繞「如何挽回即將遠去的生命」這問題編織出來。而是若隱若現地有了死亡大限,生命會成為一樣怎樣的東西。
今年電影節載譽重演的《無醫可靠》(the death of mr. lazarescu,cristi puiu,2005),如果要穿鑿附會地連上某條電影史的線素,可能便是上面提及的《流芳頌》。不看片名只看電影本身,可能根本不會知道主lazarescu最後有沒有死去,若把片名記在心上然後才進場看的話,大概不久便會發現電最值得細味以至更直觀地吸引視線的,就是彌留之際所發生的,究竟意味著甚麼。
這是一套幾乎沒有戲情(雖然劇本肯定寫得鉅細無遺)的電影,因整套電影只有一個貫穿動作:一個病了的獨居老頭有病要睇醫生。它有很多人物要塑造,有極多對白不停穿插,每一幕的場境維持很多極多細節要安排——但就係沒有橋也不扭甚麼撟。總之就係一個求醫不成最後失救的故事。情節不複述了,雖然電影節只演一場錯過就是錯過,要睇簡介自己上網摷。
九流影評就會說這是一個發生在社會主義醫療系統的悲劇之類的廢話,滿腦冷戰思維把lost cause視為稻草人,自慰式的鞭屍。puiu的思維似比這種冷戰冷僵了的腦袋靈活精細得多。一個簡單的求醫而失救的故事,開始的時候我被一個在醫療系統完全幫唔到人的城市,小市民如何疑幻似真地人人都成為自保式的大夫,然後是對酗酒的和醫生的責任和操守的示範,再而才是醫療系統的非人化和官僚冰冷作風,中間一直貫穿的是所謂現代醫學既以準確和客觀自居,結果卻是一個又一個的醫生診斷一個又一個的測試最後lazarescu身體到底是有甚麼毛病竟是口同鼻拗莫衷一是。記得那個經典的說法嗎:若市面上有五十種藥說自己可以醫好一個病,那個病就是不治之症——市場均衡若有一種藥能治得好其他藥能不消失嗎?
還有,《無醫可靠》片長約兩半小時,羅馬尼亞的版本比在香港放的短三分鐘,前者一百五十後者一百五十三分鐘,但基本的場鏡只有五個,第一是lazarescu的家,另外四個是四家醫院的分流處或診症室之類的地方。但大量鏡頭都是相當長的鏡頭,長鏡頭不等如速度慢,因為攝影機不是安在腳架上擺定,而是類以摃在肩上,遊走於一個個醫院場境之中,裡面都是車水馬龍醫生護士病人不斷在一個大範圍內穿插。電影辯證的地方,在於它帶動你緊張的地方,就是那些長鏡,那些不停有人在穿插的長鏡,那些不停有人穿插和緊張的卻又純粹為了成就一個「甚麼都沒有發生」的結論長鏡。巨大的張力就在這些單純而準確而適切的原地踏步中引爆,張牙舞爪火花四濺。
類似紀錄片的手法令到攝影機似乎在追趕在鏡頭前不停出現的突發事件,但醫院就是謎宮,學名就是密碼,躲在鏡頭後的觀眾就與lazarescu和協助他的護仕mioara共同心跳一籌莫展。她們呆在醫院的走廊中嗎,觀眾也一同等一且感受那種由不耐煩到沮喪無望好了。我們現代城市由申請車牌到辨理結婚到填表交稅到開茶餐廳到入紙城規會到問政府借錢讀大學,不是都同樣無望沮喪嗎。
記得戲名的話,都會知道lazarescu必需要死。如果死亡是灰色是黑色的話,《無醫可靠》就說明了lazraescu事先張揚的死亡過程,可以比灰色更灰,比黑色更黑,其電影技法其劇場技法令一個原本說不上是甚麼精巧撟段的故事,變得如把你的呼吸都奪去。但當然目擊死亡過程的觀眾散場後還是神清氣爽還可以走出大會堂深深的呼吸一口氣,感受整個過程的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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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第一,邊看電影邊看不同醫生就lazarescu酗酒所說的話,看著他那不明言但卻可以想到的龐大洶湧的不適,這套電影原來還起著很直接很反射的健康教育作用:別恃後生天天怒灌了。第二,如上述的紀錄片外表,其實有著一個比瑪格烈特還要超現實的環節:為甚麼每家醫院都有一堆名模級數的醫生和護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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