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2.04

遊新華書城


好幾星期前,星期天的《明報》副刊預告了台灣的城邦和內地的新華,都即將在灣仔落腳,而一直在時代廣場地庫的page one,亦會收拾細軟,上遷九樓。新書店磨拳擦掌,大展源圖,實是好事一樁,可惜一直沒空實地參觀,只在如《經濟日報》等的經其他報章讀到相關的介紹。然而,不讀猶自可,那些報導有些直叫讀者目瞪口呆。好端端一篇介紹文章,未能協助讀者多瞭解這幾家新書店也罷了,最令人驚心動魄的,卻是報導其實準確得很:報導沒甚麼資訊內容,問題不一定在於記者編輯的水平有問題;記者編輯帶讀者在介紹書店的文章遊花園,可能不過是書店本身有問題,新張流流便大肆批評又怕冇家教,無計可施下的一種同義反複姿態罷了。

《經濟日報》十二月十八日的文章中,作者走遍了新華、城邦和page one,她說她其實沒翻過多少書,更別說花錢帶了甚麼新書回家。不知是否這陣子報章讀本雅明多了,作者沒頭沒腦的談書店的氣氛裝潢,告訴讀者她在書店中的足跡:page one的玻璃外牆乃全港獨有、新華書城「號稱全規模最大的書店」、城邦則更是「唯一一間設有玻璃門的地面書店」;作者又會告訴你,她如何逛完page one,「兩手空空,忘記看書,卻難忘書店的風景」、而在新華,「兩手仍是空空,卻多了點對祖國的思憶」、最後是城邦,「依舊兩手空空……沾了一身書香、多了一點文化」——問你死未。

這樣的介紹,情緒化一點來說,當然份屬噴飯和嘔電類:分析性一點來說,其實不過是空洞罷了。而就如開頭講過,對一篇介紹性的文章來說,至少有兩種原因可以造成空洞的效果,一是作者空洞,二是介紹的對象本身空洞。當要判斷兩者之中其實是那一原因在作怪,親身參觀一下當然是其中一種參考。

早幾天終於有有機會一訪位於禮頓道的新華書城。包括地下只於雜誌的大堂,書店一共有四層,頂樓大概是放專題書展的、二樓是兒童、保健和園藝等的興趣書種、一樓是則 人文社會書種,另加英文書架。要不是知道它尚在試業階段,店中的書種與其店鋪的總面積間的落差,我會以為這只是一家四層樓高的無心戀戰散貨場。簡體字書的種類比我想像中少得多,而且選書又似沒甚麼章法,英文書架更是乏善足陳,幾乎統統是大部頭的電腦書和ceo的七種絕招型的書。更要命的是竟有一整張大桌子平放滿《心靈雞湯》系列!我們當然可以理解這安排是對準某種想象中的香港人典型閱讀口味的結果,但自命大陸書的旗艦而不好好利用大陸書書種豐富的優勢,搞四層的書店實是令人費解。

當然,以上種種問題可能都只是試業的過渡期問題,日子一久便未必會繼續存在。頂樓專題書展所展示的問題,便不可能以試業來開脫了。專題書展的頭炮是中國出版業概覽,不同的省份,加上香港和澳門,各佔數個書架放書,另加一些說明各地出版歷史和現況的海報。概念看來頭頭是道,但實在又是怎樣呢?且以香港為例。香港大概佔兩至三個書架,所放的書籍,文學、社會甚麼都有一點,但許多都是作者既不是香港人,內容又與香港無甚關係的香港出版物。另外,更有一個架放著大量烹飪、園藝等興趣書!

誠然,許多關於香港文學史的討論都會對將香港文學、香港作家等概念問題化,例如無論是在香港出生、主要作品都在討論香港、寫作的盛年都在香港渡過等等,都不能有效的定義香港文學或香港作家,故我們大概不能天真到期望在香港的書架上存在著某種崇高的純潔性,但該書展是否有意為每個地方的出版業都細描出一個系譜呢?公道一點說,若你問香港讀者香出版業的特徵,式者許多人都不能系統完整的回答。但如果香港的出版業便如該數書架所展示,香港便只能是一個抽象的迷離境界。

只說香港猶自可,再加上其他地方一併看,這專題書展便更見奇怪了。大陸書其中有一大部份,肯定是翻譯外國作品,但從選取外國作品來翻這維度來說,不同省份真的有很不同的準則嗎?還是結果是要從翻外國作品來分辨不同省份其實是有點除褲放屁的徒勞?大概其策劃人都意識到這問題,所以其展出的書籍,都是原創的著作為主。一要是當地出版,二要與當地有關,結果便是排山倒海的旅遊書。

怎樣的展法才能展示出一個地方的出版業面貌呢?我想不是一個容易答的問題,因為這首先便假設了不同地方,不同省份真得有很不同的出版業。從出版業悠長的歷史來說,重要和顯著的分別當然不難找,但第一個問題是這樣的許多段不同的歷史如何展示?第二個問題是這些歷史線索對今天的出版行業還有多大的影響呢?還是在今天,出版業的分工已不完全以地域作單位?這些問題我當然不會答,但專題書展裡也不見得對這些問題有甚麼真知灼見。

就是如此,文首的報紙文章帶讀者在書店遊花園,看來不無道理。說到底仍在試業階段,有不足之處實是正常不過;但話說回來,文章那種近乎無知的馬屁式筆風,將批評意見無限延遲,對香港的閱讀風氣、閱讀水平的建設性其實最低,甚至會是平白浪費這一大片充滿可能性的空間的幫凶。

11.12.04

《5x2》之撈亂骨頭



ozon的新作《5x2》,沒有《8 美千嬌》複雜的人際關係、沒有《枕邊謎》的神秘難解;觀眾看到的,是ozon全神貫注地闡釋一段變淡中的關係,而這種全神貫注,所依賴的,竟是一種將關係變得陌生的手法:將關係發生的過程拆散,掉轉方向,各自開展,或許是再認識一段關係的方法。

故事從一對夫婦面對「打份工」的律師,巨細無遺的告知m(妻)和g(夫)離婚的法律意義和善後安排開始。許多介紹都會談論的離婚後性交,效果上與簽紙離婚一樣,都是企圖令觀眾寫實地與演員一同經歷痛苦和創傷的「時間」,一同感受不耐煩,一同感受時間流過的不可迴避:給割一刀的痛,便需要給割一刀的時間來感受等等。電影這樣的開始,彷彿預告著「時間」這維度便是本片的problematic。ozon以頭幾幕鎖定了他的旨趣,但隨後便不留情地將它反轉、扭曲,彷彿越陌生,事物便越能看得清楚似的。

很清楚的是,故事是以倒敘的方式開展的,ozon的倒敘當然與一般的倒敘與別不同,他的倒敘不是先講結果,然後再從頭說起,令結局變成了解全個故事最重要的鎖匙。ozon的倒敘法,是先講離婚,講婚姻破裂,再講生小孩,然後才是結婚,最後才是相識。我本來以為電影的點子是在於越來越淡的感情關係,以倒敘,即越來越濃的感情狀態,來減輕其哀愁,但這看法究竟一廂情願地將一段關係的不同階段,都假設為可與其他環節結合成一個完整的整體。實情是,每個階段甚至不能說有對下個階段有甚麼影響力(當然花點想像力,又或作點過度闡釋,甚麼都解釋得到),有點關係、有點線素,卻最終抗拒解釋。

電影的名字也許已說得夠清楚了,《5x2》,五個階段中的兩個人,不是簡單的男與女的對陣,更不是在五個階段都有統一性格的男女對陣,企求看完後能認定男方還是女方比較值得認同,徒勞無功者居多。舉個最明顯的例子,m在新婚當夜,g酒醉不省遺下她弧單空虛,耐不住誘惑與抽紅萬的美國男孩幹了,是誰的錯?與g和m兩口子日後沒頭沒腦的貌合神離是否相關?與其說zon希望回答這些問題,不如說他希望將這些問題永遠懸空,整色整水打扮成答案好了。

電影沒有以成兩條相反方向的直線的交叉,固然不代表ozon思維簡單,愛情只應是簡單純潔,更不代表在他的想法中,男女關係沒有up和down的辯證。故事是一個離婚收場的故事,戲本卻以斜陽海灘作結;雖然定鏡來看,斜陽與朝陽本沒甚麼分別——剛剛開始相愛的氣氛將斜陽的急景殘年味道掃光掃淨。但也是在這個離婚故事矛盾地充滿希望的結尾,畫外卻放著像tom waits般低迴神傷的美麗情歌(當然不是英語的)——這算是開端還是結尾?開端必然充滿陽光?還是離婚不一定雷電交加呼天搶地?

看完ozon忍手踏實地說愛情故事,回家看政府與電影業進行諮詢,希望修改版權法,保障創意云云。甚麼電腦遊戲生產商,藝人如曾志偉之流紛紛撲出大喊阿媽係女人等的說話,直在刺激嘔吐。

6.12.04


in-media有編輯貼了南華早報的一則報導,有關科大收取煙草公司的資助,做有關吸煙的健康問題的研究。報導的出發點,當然是大學的自主性問題,和今時今日財團對大學自主的滲透等等。這些都是嚴肅問題,不能含糊,但我卻想起了另外兩段(曾幾何時的)的新聞。

第 一則是從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遺囑》中讀到的。八八年印裔小說家拉什迪的作品《撒旦的詩篇》的英文版在九月出版,令伊朗的宗教領袖霍梅尼瘋狂震怒,幾個月 後更下找來殺手,以瀆聖的罪名,要將拉什迪置於死地。此舉當然引起國際社會的嘩然和批評,各式各樣聲援拉什迪的行動紛紛展開,「文人學者、知識份子、沙龍 來客……在支持拉什迪的請願書上簽名,同時卻風度優雅、帶著花花公子般的微笑說:『他的書?噢,不!噢,不!我沒讀過。』」昆德拉要爭辯的,其實是小說的 領域,應咳是一種「道德審判被懸置的彊域」,因為他認為小說是一種嚴格意義的現代文體,而「幽默」便是這種文體的一重要特徵。

當所有人都 只不過在關心拉什迪是否有言論自由(對支持他的人而言),是否有權傷害伊斯蘭教徒的人(對要追殺他的人而言),小說作為一種文本的性質是否仍有 人願意關心,昆德拉只能搖頭嘆息。當然不會所有人都分享昆德拉的憂慮,但在他這個例子中,《撒旦的詩篇》成了一純粹的客體,成了一個鬥爭的場所,讓不同立 場的人殺個天昏地暗,而絲毫不涉及小說作為一種文本的特性,的確非常暴力,非常不幽默,卻同時令整個情境幽默得很。

另一個例子是徹頭徹尾地與吸煙相關。一九九八年出版的For your own good : the anti-smoking crusade and the tyranny of public health,是一本引來不少爭議的作品。作者sullum是reason magazine的資深編輯;顧名思義,for your own good反駁反吸煙運動,他認為反吸煙運動是對個人選擇,個人為自己負責任的一種侵害。而他的書出版之後,美國聯邦法院也在一宗審判裁定,二手煙致癌之說是建基於錯誤的科學證據和不盡不實的統計數字。

我 對這位sullum先生沒甚麼認識,只知道他工作的雜誌大概屬保守右傾。事實上,在amazon的介和其他人的書評所強調的,這書其中一個強力的論點, 便是其對個人自由的假設:吸煙與否的選擇應留序個人,政府不應干涉等等。這些觀點當然應該小心接收。但其實這些觀點都是耳熟能詳驚喜欠奉,即使得到不少本 身吸煙以至不吸煙的人士、科學期刊所讚賞,實在也不像能起甚麼波瀾。

這書之所以受爭議,是因為這書雖獲不少正面評價,其觀點和證據雖然具 說服力,但作者所工作的雜誌的其中一個贊助者,卻正正是phillip morris,即科大醜聞的主角。即使書中據聞間或批評煙草公司,而作者也澄清了煙草公司的贊助其實少得雞毛蒜皮,雜誌和他自己的寫作也沒有受到甚麼壓力 云云,受煙草公司贊助這事實無論如何就令此書有為煙草公司打鑼開路之嫌。

這兩段故事與科大收煙草公司的錢做研究有甚麼相關,我也說不準。 大概可能說出了兩種令吸煙問題undecidable的困局:前者是有關吸煙的爭議只是不 同立場「透過」吸煙問題,而不涉吸煙問題地廝殺的荒謬;而後者便是一個對吸煙問題有說服力的判斷位置究竟在哪裡。情況就像古希臘哲學家zeno,他說龜兔 賽跑,給拋離了的兔子,只能落後於烏龜,又或者超越牠,總之便是不能與牠平排。討論吸煙的問題,如以上面那兩個故事的情況來看,我們要麼便根本觸不著問 題,要麼便是已偏離了問題,總之便是望之輕嘆,搔不著癢處。

不知有多少煙民是飽讀科學期刊的正反立論後才決定嚐第一口煙,我自己使肯定不 是。煙草的天大的跨國生意,幾個世紀以來便生生不息,即使是苛刻的關注也是理 所當然的,但起作用的層面看來顯然不全在吸煙對人身的影響是甚麼的「客觀事實」。我一直認為現代的煙草公司最大的禍害在於令吸煙變得方便如放屁吹水。吸煙 在歷史上大概一直都是消閑、放鬆、有時間空間才進行的活動:我們對吸鴉片的印象離不可一條友爛爛坦坦地側臥在床上吞雲吐霧,以至如水煙便是老坑坐在門檻上 與其他人一坐半天等等——總之便不是一路擔泥、一路倒垃圾一直在吸的。但含助燃劑,二十支雪白齊整的現代包香煙便克服了要有空閒才抽煙這要求。

煙 草自公元前三至五千年從南美被發現,扮演著交際、醫療、祭祀等的功能,與現在相比,其前世今生如果真的有重大分別的話,現今香煙的設計說不定起著重要的 作用。將煙草捲成管狀肯定不是現代發明,但加入各種各樣化學品、包裝精美並容易燃燒則肯定是新近之事,這與現代的跨國煙草公司的關係是甚麼,有勞煙草的文化史研究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