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05

喜歡《站台》的理由


獨立媒體搞「來來來寫賈樟柯」,鬧哄哄的貼了十來篇文,回應的頻率與引發出這活動的幾個人的熱情相比,大概算是一次虧本的投資。在想情況為甚麼不理想:宣傳單張應該已派到每位入場的觀眾手上、至少我有入場的場次上座率都不算差、相約賈導做訪問,八八卦卦得知他接受訪問的期排得摘水不漏、結果賈的媒體曝光率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差等等等等。唯有解釋獨立媒體難未算是甚麼招牌,藝術中心假ifc的agnes b搞wlecoming party其實出席情況的不算湧躍、想寫的人都有自己的園地,也不特別介意聚不起來等等等等。

無論如何,情況是否墟闔是一回事,是否只是一班人忽然頭腦熱得事後難堪是一回事,我們是否已經錯手過渡到偶像崇拜的瘋狂是一回事,但賈樟柯是否值得欣賞,卻是需要理直氣裝含糊不得。前晚再看了一次三個多小時的長版《站台》,有些話真的要(再)說。

1.

賈的四部長片,可以說重複也可以說不。《小武》說的是愛情親情友情對一個直正的小偷的反臉不認人、《站台》說崔明亮張軍尹瑞娟鐘萍的失序狀態、《任逍遙》是賈最忍心的青春殘酷物語,斌斌和小濟要麼不用力就被bully,用力麼便處處撞板;《世界》中(至少是長版),清晰的批判取代了耐性的同步曖昧感受,而飄泊的人就如呆頭呆腦的世界公園觀眾般,幾乎不可救藥。

如果《任逍遙》中的斌斌在最後一幕中,在不比他無聊苦悶的夜班公安的要求下,才能享受到以唱歌得到最迂迴而終極的自由,在《站台》中,主人公們至少仍能在那在四面楚歌中活得有餘地的不協調。誰知那算好還是不好,至少那不斷推延的判斷不會讓人感到太大的壓力。

《站台》可愛的地方,也許便是在容或簡化的主題化中,它能佔據一個類似支點的平衡位置,社會速度的problematic清晰了,批判卻未至於太性急明顯;人物是被動無奈,但卻是觀眾參與詮釋的結果,而不僅是導演的出擊點題。

2.

《站台》失諸表達過度,這是賈也不否認的(《先鋒‧對話:我們已經選擇》,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頁廿六)。這大概從電影處處充斥的背景音效(如電視電台新聞)、又或車站廣播要通揖余力為、牆上的塗鴉說要打死賈樟柯等看得到。

從這些與電影情節沒太大關係的剩餘中,可以見到對賈導來說茲事體大的家國敏感還是其次,在一套看來記錄傾向特強的電影中,看到以上的超現實元素,或者就是導演對記錄片能記錄「真實」的最根本懷疑。

3.

趙濤。四月二十二日的歡迎聚會中第一次見到她,感覺就如同行朋友所說的:很客氣很得體,然而溢出來的姿態卻是,我不寒喧,請適可而止。真人的趙濤比在《世界》中賈導專誠為她找來的笨掘的保暖衞生衣裡的趙小桃要輕巧優美多了。

然而,除了真人趙濤外,最是可愛最是自然難道不是《站台》中的尹瑞娟嗎?萬般不願意的推卻了裝作一切都沒所謂的崔明亮、用藍色的毛冷掩面遮蔽自已的嬌憨、與鐘萍坐在背後一片白光的床上聊女兒心事、在寂寞的工作間隨蘇芮的老歌跳起不特別時髦的舞,恰當就是刺激,壓抑難道不就是無敵。

4.

王宏偉。王宏偉大概是最受歡迎的賈樟柯御用非職業演員。與賈一樣,他也是北京電影院文學系的學生,職志卻是當制片。他衣不稱身的西裝、瘦削的背影在《小武》中已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劇情給他安排的絕路與無奈更被他那愛理不理的情態闡釋得無以名狀,也無以超越。

在《站台》裡,王宏偉的一口方言還是無法讓人聽得懂,但那也正是我最不能釋懷的理由:尹瑞娟把他拋棄了,他在團中再讓識身影更為綽約姊妹花,回汾陽後要與尹瑞娟結婚了,趕快與舊相好見個面。所有的情感,都與那無法聽懂的方言一樣,從不表現自己,聽不懂看不明是閣下的事,儘管那其實是最閃亮的。

5.

長版《站台》中,我最喜歡的便是張和鐘萍在巡迴的路上,走到一處類似屋頂的地方,鐘萍肆意大叫,鏡頭隨叫聲搖到遠應屬一片山境的遠方。但在應是一片青山的框中,有一老漢似蹲還坐般堵住了鏡頭接近中央的位置。

雖然不能確切的點出賈導的用心,只知道他如此曾點評侯孝賢的技法:「在凝視過後將攝影機搖起,讓遠處的青山綠水化解內心的悲哀」,他隨後的豪言壯語道「我不迴避」在此姑且不強調,但老漢的出現不就是要模妨侯的做法然後把它搗毁嗎:把突兀的老漢置於鏡頭的中央,整套電影語言都隨之崩潰。

***

我當然不相信電影能紀錄甚麼真不能企及的「真實」,但如果「真實」的意思是由能觸動人來定義,《站台》的確勝利完成,並且有剩餘有溢出。或者就如執著偶然性的導演不會認為無需腹稿,在現場有甚麼感覺便「陏著感覺走」,而是先對自已想拍甚麼已經太清楚,然後再按具體場境的條件,再作應變。這種自由,雖然不直接,卻最真實並且不可多得。

***

不能不投訴的,是我看當晚的觀眾,五月二十八日的觀眾。看見張軍(梁景東飾,也是賈的美指)在鐘萍出走後蓄的長髮都剪掉,爆出一陣大笑;張軍在不知名的小城裡張貼演出的海報,又是一輪爆笑。除了無知刻薄失望不齒,我想不到其他甚麼形容,真想爆粗。 

29.5.05

充斥銜頭的圓桌


roundtable是本地近年火速冒起團體,以青年智庫自居,召集人沈旭暉是在牛津唸國際關係的博士生。rt的始於由葉國華主持的香港政策研究所的一個研究計劃,聞說葉沈本是世家,而葉國華則是與早年學運國粹派之後。國粹派雖然都是愛國愛黨,但始終與所謂的「土共」路線不同,唯也是抓動員抓組織抓得非常緊。有留意各大「知識份子」報章的話,不發現rt的文章經常出現於評論版,而且rt人多勢眾,除了看銜頭算是屬中心的幾位寫手外,其他文章都是由不同的成員執筆,前仆後繼源源不絕。

曝光太多文章太頻,要論t的整體性格和立場並不容易,事實上他們召收會員的幅度和範圍之廣,也令不少看來的矛盾變得根本不成立。曾有友人團體發電郵回應早前rt兩篇文章——一篇談沈談坦贊鐵路爆炸一篇張望談日本國主義,並以孔皓烽同日的的文章作對照。rt的回覆當然是客客氣氣的多謝意見,交流實屬寶貴等等行話。而精彩的是以rt成員名義發表的文章,原來都是以作者的personal capacity發表的,沒有任何人能代表rt的立場。更叫人拍案叫絕一棟都冇的是被引來作反論的孔皓烽,竟都算是rt的「成員」!

其實說到底,個別文章個別談論,我看過不少都很值得一論再論。如早前一篇沙龍記錄,關於所謂的「中環價值」和「旺角價值」,流水賬式點列甚麼是「一般人」在印象層次裡認為的中環和旺角性格,然後再從社會經濟文化等面向的歷程,像以後設的高度指出由甚麼時候開始中環不再保證高尚,或旺角也可以潮出個頭來等。哎,若以觀照今天的中環和旺角的眼光細看,印象層次的純粹從來都是個(不)美麗的神話,昨天如是今天如是。先射出獵奇的凝視然後再來社會學家的考究,然後把前者粉碎,是否有點故弄玄虛自我滿足?

嘮叨太多,言歸正傳,為甚麼會說起rt,是因為今天,今天又看見他們在日月報的文章,又是甚麼人在問甚麼人,近幾星期都見到rt在該版亮相,而且寫手都不缺小弟母系的同班同學或往後一兩屆的學生。但文章論點不是重點,有同學選文亦不是重點,寫手的自我介紹才是主菜。試看近幾期的介紹:「Roundtable香港研究中心小睇場」、「Roundtable香港研究中心節目部餐廳總管」、「Roundtable創會成員,充當『召集人(馬伕)特別助理』,亦即媽咪」、「Roundtable要員兼散仔」,當然少不了自稱「馬伕」的沈旭暉。沈於一次訪問中提過他自馬伕的原因,大意是他希望游走於出世和入世之間,希望將「好東西」帶給公眾。其他人的外號,不知是否又有甚麼深意?

挑剔到這個地步,難免看來不是惡意就是醋意,或者是因為眼見許多至少同等賣心賣力的朋友和團體,態度更加誠懇,觀點更加嚴謹在地,所得的注視和「影響力」,與rt簡直差天共地。rt能夠佔據媒體的要塞,卻儘在橫空出手,並不停在細節處暗示肉麻骨痺的青春情懷。有心人都努力擴大香港的社會空間,rt絕對可以是喧嘩的眾聲之一,但未免不幸的是,今它卻更像是我們社會的徵兆。

24.5.05

無意或巧合的背叛


說來慚愧,近日三句唔埋兩句賈樟柯,其實對中國電影的認識少得見不了人。甚麼《霸王別姬》、《菊豆》、《紅高樑》、《我的老豆老母》等等別罵得一文不值的雖然看過,這一「代」之後的導演的電影卻是五隻手算得完。明天又再見賈樟柯,今天晚上只好不著邊際的故亂選些來看。沒甚麼原則地選了章明的《巫山雲雨》和張元的《北京雜種》,看到的卻是意思不到的巧合和中國導演的前仆後繼無邊無際中的隱形邊界。

《巫山雲雨》說的是一個沒有性場面的性壓抑故事,生活苦悶的男女主角的關聯,只有被新婚的公安因查案而揭發,電影不停出現的三峽奔流和在水中的游魚,可以象徵生命力,也可以象徵性欲——在明亮的世界中不是已太清楚了嗎?這象徵容或迂迴,但這種程度的迂迴似是無異於把性欲收藏的絕望努力。而在《北京雜種》中,情況剛好的相乎。我必需承認,可以想象這片必然惹來一種批評——自慰。

雖然有點穿鑿附會,但情況就有如台灣作者張鐵志的作品sound and fury的導言般,看得讀者愛恨交纏。舉例如導讀一的開首;「你必須容許我,鐵志,或者容忍我,一個有點疲憊的靈魂,以一種政治經濟學或者學生運動以外的姿態聆聽搖:以一種蒼涼的而不是激進的,以一種黃昏的而不是正午的,以一種與公理正義無關的,鐵志,可以感到脆弱或者絕望的姿態,novalis的黑夜美學——鐵志,你必須容許我,或者容忍我,以傾聽來聆聽,以不準確的直觀,以一種犬儒的,憂鬱的現象學,閱讀那些吶喊、那些許諾,還有那些虛無」(p.10)!

喝醉了就打架,別人嘔吐我靠便牆小便;青春便要搖滾,正如糟糕的厠所只適宜上電。沒結果從不要緊,有時間可供燃燒才是精髓——這便是《北京雜種》。電影中人,無論是幾星期沒見要打掉孩子的女友的男角,或是搖滾英雄崔健和竇唯,誰不是到處限制不如意,但誰不是處處放光放熱。頹廢無謂的生活只對過這種生活的人殘忍,也唯有越殘酷觀眾才越感到那浪曼的氣氛。

可是,背叛倒可以總結了兩套電影的結局:在《巫山雲雨》中,一直壓抑的男女主角,卻在扭打中要在觀眾面前互相直視,以至結局會十居其九會是大團圓。而在《北京雜種》裡,從來沒有被暗示過任何出硌的希望的主角,卻在一片嬰兒的哭叫聲和崔健突如其來的樂觀歌聲中,彷如重獲新生。結果的正面性質,不僅抽象地正面得有點天真,即使從整套電影的敘事鋪排以至氣氛態度來說,也是殺觀眾——至少我——好不只一個措手不及。

兩套電影把兩種看似互相排斥的邏輯推到極端——壓抑灰暗的邏輯和奔放狂妄的邏輯——,然後一同被結局徹底背叛。因此我想今天中國電影若(仍然?)有甚麼使命的話,這使命不會是為生活設定甚麼imperatives,甚麼律則,畢竟觀眾可能已是耳熟能詳,而是探尋明白了眾數的極端後我們的生活還可以如何地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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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同事在他的blog中提醒了小弟的一次失言。我完全無意批評,也沒資格批評,畢竟我有關方面的成績表是狂亂死寂相尷尬,不提也罷。浪漫對我而言只是較不工具地看待與感情相關的細節——溫馨、輕安、懶洋洋的一切——完全可以是狀員榜眼探花。或者換個角度說,我只是太不著邊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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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看似太疑幻似真的提及自慰,彷彿我與之十怨九仇不共戴天,容我說這只是幌子罷了,說得多,越能減輕來自政治正確的壓力,也是越多機讓我從中涉取安慰。自慰氣氛對讀者至少和張作者一樣愉悅——正如我不停的注視著《北京雓種》裡藍色的玻璃啤酒樽,和男角土氣襯衣領口現出的鮮藍色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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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list (並非新碟推介,我out得很 )

1. 浪奔浪流 -- 假音人
2. 北京雜種 -- 張元
3. Tanguedia De Amor -- Astor Piazzolla
4. Kasagian -- Kasabian
5. 沼澤 city -- 沼澤
6. 悲情城市 -- OST
7. stairway to heaven -- led zepplin
8. out of season -- beth gobbons and rustin man

21.5.05

一片兩制:誰動了我的《世界》?


楔子一

看許多大陸的網上影評,有一面倒的個人崇拜,也有一路是語帶妒恨的尖銳批評:《世界》變了,為了公映發行把藝術要求都犧牲了看不到導演出走山西懷到北京後的真正關懷是甚麼,加入了如flash的奇巧淫技。筆者在藝術節看完《世界》後,對這些批評大惑不解,也就不加思索地將成那些「尖銳批評」,看成是任何成名導演都會惹來的一身惡毒醋意。

楔子二

兩人在談賈樟柯的新片《世界》:呂某是於本年電影節看的,鄧某則是在最近藝術中心的賈樟柯回顧展時看的。一聊之下,兩人看的大有分別。唯事關回顧展的資料清楚的列明是一百三十八分鐘的版本——即時間上不比電影節的版本短,亦比坊間的老翻本長——,故呂某為何看不到若干條人物,與及某些重要的細節,成了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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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再次到藝術中心看賈樟柯回顧展放映的《世界》,散場時感覺竟和在電影節時差天共地:好端遄的一個談複製、談自由和自由的幻覺、談大城市現況的電影,怎麼收縮到成了一部緊湊的愛情片。

筆者從來也不是能夠牢記情節的觀眾,然而也足以發現某些元素竟無故失蹤。姑且拋磚引玉略說一二,看過不同版本《世界》的朋友請補充指正。

片中兩位名字都有個「二」字的角色,二小和二姑娘,都是來北京打工的民工,二姑娘為了償還賭債加開夜班,結果發生工業意外過身;而暗戀公園內一位少女工友的二小,卻因為在更衣室裡偷竊而被公安捉了。但在回顧展的版本,二小的人物線被剪得七零八落。

女主角桃姐有一名舞蹈員同工,本來連男性為女性開車門的禮數都沒有概念,卻搭上了團長,成了舞蹈團的小領導。在電影節的版本中,不僅有她故作狡猾地叫桃姐不要多言,亂說她和團長之間的關係,還有一幕當了領導後,她指示桃姐把臉抺黑作印度式造形。回顧展版本中,這條人物線亦遭辣手剪掉,觀眾只能在片末看到奇怪的一幕:她對桃姐說,當領導不過是多個對講機吧。

當然還有虛擬飛毯遊世界一幕。男主角太生和桃姐吵咀然後和好,兩人在公園內玩虛擬飛毯,坐在飛毯上,作出各種新奇驚喜的表情和動作,經電腦加工,屏幕出現了兩人坐飛毯還遊世界的畫面,片段還可以燒錄成光碟,由客人保存。這幕的嘲諷味道容或太明顯,但卻扼要說出電影的主題。

讀者請繼續把這版本比較延長,說不定可以作為完整的資料向藝術中心反映意見。事實上,回顧展以足本三個多小時的《站台》作招徠,但卻放映一套據聞有138分鐘,而實在二小時不到的《世界》。抽象的比較時間長短沒太大意思,但剪掉的時間,卻足以把電影化身成一套節奏快速的愛情電影。要向香港觀眾介紹賈的電影技法和對中國當代現況沉重又輕巧的表達,選擇短版(根據筆者的比較,坊間的老翻便是翻這個版本)實在叫人一頭霧水。

看甩頭甩骨愛情片版的大陸觀眾,看不到電影的眾多符號參照、看不到導演視野中的不同當代人物類型、看不到看不到導演鋪排劇情和敘事結構,能不把賈樟柯批得一面屁嗎?

最後最後,真的要向藝術中心重複再說,放短版《世界》,對介紹賈樟柯並不最恰當,令滿有期望的觀眾敗興而歸,實在令人非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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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05

沖昏頭腦的勝利

歷史是包袱還是裝備,套齊澤克一句陳腐得驚人的話:視乎你的理論立場。早幾天讀書組的讀友亮了出terry eagleton的after theory的台版中譯本,便心癢要找來讀讀。原因有二。其一,本科時修了英文系的一門文學批評的課,授課的老師尚算認真,只是tutor的濃妝艷抺令人作嘔。當時為了應付功課,借了eagleton的文學理論導言便似懂非懂的大抄特抄,說起來他算是恩人。其二,後來嘗試接觸各種文化理論,當然更是似懂非懂,但也聽聞他是在天花亂墜浪奔浪流的理論朝流中,獨排眾議堅守動員、運動等傳統觀念和分類的嘮叨老左, 那還不足以要令眼相看嗎?

其實香港的一份西報好像去年當他的after theory出版之際,也不知從那裡搞了一篇訪問回來,簡單來說便是把他描述為一隻死不透的老甲魚——當然行文比較客氣。然而,eagletone那種古董的形象,恐怕也是根深蒂固水洗不清。而事實上,這位退休前在曼徹斯特大學當文化理論教授的馬克思主義者,看來也不怕不好意思告訴別人,他對在八十年代以後於美國最為燦爛的後現代思想,是如何不屑。

指後現代派和保守派最終命運地成為合謀,固然是批評後現代者的指定動作,而eagleton有趣的地方是他對自己批評和論述對象的定義。首先,他認為大師都死了,而這種死不是他們各自在其理論中宣佈的「乜乜已死」的那種死,而是真的沒有呼吸心跳停頓那種死:lacan、foucault、barthes、althusser、williams等,(他寫書時,大概bourdieu和derrida都尚未作古)。而且,在他們之後,根本沒有看得上眼和與他們有同等影響力的作者和作品出場。更重要的是,在那批作者都提出了他們的理論和看法後,作為後設語言的理論已是江郎才盡無路可走,今天之所以是「理論之後」的年時代,eagleton便是作如此理解。

書大約可分為兩部份,頭一部份或者是eagleton他老人家晚上睡不著,文化理論走歪路總是如惡夢般晚晚造訪他,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把六十年代以來文化理論的前世今生,如開口夢般囈出來。證據見諸他堂堂二百多頁的著作,註釋只有那冷清清的幾頁,當中還有不少是中文版的譯註。後一部份是文化理論風風雨雨的三十年後,他對幾個關鍵詞,如道德如真理如革命等的反思見解。這部份多是哲學思辯,看過他在《文學理論導言》中如何鉅細無遺地闡釋文學是甚麼不是甚麼的讀者,會對這部份感覺親切,說不定就跳過去掩卷便算。

換言之,至少對筆者來說,有趣是eagleton如何評價這短短幾十年來的文化理論發展。在他的評價中,又可以細分文化理論分別對政治和哲學兩方面的影響。就前者而言,他的評價辛辣而不留情面。他批評文化理論不會考慮如戰後的民族主義曾幾何時是第三世界國家對抗帝國主義的鋒利武器;他不至於單純到無視這些民族主義中不少是中產階級的橋頭堡,但無論如何獨獨強調「民族」主義的虛構混雜面向便是政治自殘。又如他認為文化理論太過看重身體、欲望、流動性等,結果把grand narrative都搗毁,面對具體的權力問題,卻己無法作系統回應。

其實這些觀點都不算有甚麼突破,但配合eagleton倜侃的筆鋒,同聲同氣的讀者還是會讀得很爽。然而,政治說完了,他便轉去談哲學,氣氛便完全不同。對差不多兩隻手可以數完的文化理論大師,竟可以把來的政治經社會心理學典範玩得天翻地覆,eagleton便不得不恭恭敬敬。而事實上,在批評政治上走火入魔的文化理論者/「後現代派」時,他幾乎是沒有具名的,而這班沒名沒姓的「後現代派」他的批評也就最力。

這裡有趣的是,如果那些具影響力的文化理論巨擘,打造出條件讓那些「後現代派」成為時代的徵兆,即碎裂迷失但兇惡。eagleton何嘗不是在處處示範某種更危險的徵兆?六十年代以降的文化理論,以至八十年代打後的「後現代派」,曾經都將「工人階級」那標準而穩定的意識以至相關的集體、動員等概念,在嬉笑怒罵間分解得不見踪影。但歷史的發展似是要讓出機會讓當天被擊敗的傳統左派,盡情向當天意風發的「後現代派」報復。可是eagleton那種輕挑刻薄的語調,評價現實上或多或少已然殘廢的「後現代派」,那和當年美國政府的弱智御用文人,淺薄霸道而自滿地說的「歷史終結」,差得遠嗎?

eagleton在書中說過一句話,我不敢忘記:「在一種針對喧鬧政治時代的智識逆流中,理論走得太遠,超過了現實」(p.45)。這是一句沉痛的說話,但令人更為痛心的是,作者像被收復失地的虛妄狂喜所淹沒,只會以賭氣的眼光回敬昨天的對手;只看到落水狗,而不見越來越萎縮的社會空間,這不能不說是嘲諷中的嘲諷。

14.5.05

不合時宜的權利,或回力標式目光

近日實在怪異,明明已是到處烽煙四起,有人的地方便有激辯,但自己總是作hang機狀:書不能好好的讀、寫東西只能以斷肢形式進行,上班仍是每天遲到——雖然同事都可大可小地病而我就發瘟從未請假。

不是沒事發生,但長篇大論的論述之,卻不是證明自己還未全隔絕於動態世界最誘人的方法。前晚在一位看似承繼了上帝眼光的中大校友的網頁,留了一段言。反正還未寫得出其他,何妨把它貼出來循環再用:

說來說去都只會說誰有甚麼權,誰又有甚麼自由,那是否這裡的人唯一會說的語言?政治是否便是獨沽一味的權利政治?在學的同學或許真的「沒有權」到評議會的會場,正如英國綠色和平的成員也沒有權爬上貝理雅居住的大宅的屋頂裝太陽能板。然而,他們沒有權在某特定場合出現,與我們(旁觀者)接受清場者以甚麼方法令他們在當場消失,還是存在著要命的距離。

彭某校友出言恐嚇,我關注的卻不是評議會會方有沒有權把同學趕出來,而是評議會——中大唯一有認受性的官方校友代表組織——把校友的形象都坑了。同學即使沒有權在評議會列席以至發言,唯彭某校友的反應,濫權失控還是其次,暴露出他那狹隘可笑的價值排序——即在中環上班是同學理應死守的頭等大事——才是中大這所看來講文化講理想的大學的致命傷。這些不知是視而不見,還是根本毫不敏感?只能夠聲聲權利與自由,是不是太輕省了一點?

此外,我也不相信評議有甚麼自有永有的本質,但我卻無法不從它的歷史揣測它的性格。第一屆評議會就是因為有校方屬意之外的人報名參與選舉,選委便臨時延長登記以proxy投票的死線,整個中環區在延長的那幾天fax機響個不停在班proxy票。所以「延長諮詢、增加專責委員會的成員認受性、會議的透明度」,有人願意期待,就慢慢期待好了。

再者,這種期待,即使不說評議會的歷史,還是非常迷離。舉個例,剛過去的學聯新一屆代表會中,有會眾要求根據會章禁止沒有票的列席者發言,即員不是院校代表的普通同學會員在學聯的代表會,並沒有發言的權利。一位長年協助學聯事務的老鬼事後表示,會章的確有問題,但在場人士可以待下次代表會提出和討論是不要改(大意)。要求動用會章限制發言開綠燈予修改有關章則,我從來都不明白為甚麼會有人說得出口。就如要說服動輒以拖馬拒絕聘用來威嚇同學的校友,延長諮詢和增加透明度一樣,當消閒放屁話題好了。

事後與友人鄧氏談起,她說我的回應太溫和而有些荷包位沒有照顧到,我當然虛心受教,畢竟筆戰高手又不是我。我驚訝的只是為甚麼好端端的一個平日看來博聞強記,察人所不察的人,會在這個時候,除了提醒我們代議民主等建制是必要之惡外,幾乎甚麼也不會說,清一色是權利語言,立場位置政治全都先擱一邊。


依據想像中圓足的產權、人權、文化權、社會權乜權物權來下判斷實在太沒成本太省力,尤如政府官員要撰寫發展文化的意見,便找來聯合國那些集體妥協的成果文件一樣——實冇死。隨心說出一起美滿的願景,當然也是同樣方便而效果極為有限。因此出路或者不是儘在繼續風流的說權利或說遠景——兩者有時會重疊——,到底兩者同樣抽象,而是所謂審時度勢,決定個別時刻最恰當的策略和行動。我夠知道一般人不會以阿彭生玉榮的話來理解所有中大畢業生,但策略地說,這意外失言又是否學生繼續行動是一個重要的切入點?該位校友是根本不意覺還是有意淡化?還是這些都已是太善意的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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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對空氣點歌:

1. american idiot, by green day (特別推介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
2. from a basement on the hill, by elliott smith
3. where is my mind?, by pixies
4. one down, unplugged, by zuco 103
5. those who tell the truth shall die, by explosion in the sky
6. horses in the sky, by st silver mt. zion
7. this is our punk rock, the rusted satellites gather + sing, by a silver mt st zion
6. the thief, covered by radionhead
7. mayonaise, by smashing pumpkin

11.5.05

僵局的辯證


最近讀過的一本短篇小說集,裡頭有一個故事:輪船上一名女子把孩子所有可出隻的身體部份都放了,終於不必為喪事花上一毛錢。

這是一種迂迴的僵局吧,不出售身體,孩子便不會七零八落得要搞喪事,但喪事的賬便由出售身體所得來付。僵局不只是面對面的火星撞地球,而是一種含糊,既產生問題,又回答了問題,直至靜止。


如果說僵局是源於有一撞擊點接觸點,那麼再進一步,把那要命的核心一直懸空,一不闡釋懸空的是甚麼;二想方設法把懸置的空洞掩蓋。那麼僵局便不是各種作用力的結果,而是故事得以引爆的起點了。這想法看來抽象,但金基德的新片《3-iron》,或者可補一個小註腳。

電影的故事很慢很重也很簡單:一名大學畢業,修理電器、燒菜、殮葬甚麼都做得很悠閒恰當的男主角,每天都會趁人不在時,偷進別人的家。然後便替戶主洗洗衣服、做點無聊事,睡點覺。一天他闖進一個頗為豪華的庭園洋房,遇上了女主角,二人便開始了一段徹底沉默的關係。

故事之所以有趣,大概便在於這種絕對的沉默。賈樟柯的《世界》才剛為我們展示了一種相反的沉默,片中無處不在的雓音,山西人外國人不停的說話,但話音卻藏著互相溝通互相了解的最無法調和的僵局。在《3-iron》中,男女主角之間沒有說過任何話,但兩人的關係卻在這條件下展示著驕人的光彩。

原來要以說話推進的關係和情節,在說話完全缺席的情況下仍然能大路暢通;反過來說,男主角在身陷囹圄時,想方設法要令獄卒看他不見,出動到的最後一招——把一隻笨拙的眼睛畫在掌心——不就是同一原則的相反演繹嗎?——若內容都遭到實質的阻止,有甚麼比得上純粹的符指更空洞但清晰?把眼睛畫出來,便是為了視覺的失效,正如聲音即使聽不見,大家還是彷如心照不宣。


幾年前上課的時候,看過大導安東尼奧尼的名作《春光乍洩》。《3-iron》難道不是向之致敬嗎?男主角對著其他監友,裝模作樣打沒有球的高爾夫,監友也不知是否真的意會,便把那缺席的球取去,竟惹得男主角失去控制。在《春》裡面,片末男主角不也接受了一班看來瘋瘋癲癲的人,打沒有網球的網球賽嗎?《春》的故事,大概便說男主角發現了一宗沒有屍體的凶殺案,但屍體的缺席令他苦惱不已。而電影的結局,便是面對這樣的一宗案死心不息的男角,竟然接受了打沒有網球的網球賽。

回到《3-iron》,看畢全片的觀眾,你知道3-iron其實是甚麼?據聞是一款高爾夫球的球桿,是一款最多人會買,但最少人會用的球桿。這層意思完全沒有在電影中出現過,這不要緊,它成為電影的結構,為電影提供推展的動力便好了。

5.5.05

褲袋之歌


「我希望我本可以悄然滑入今天,以及將來的許多歲月裡,我在此地所必須說 的論述中。我寧願被言語包裹而遠離所有的開端,亦不願成為始作俑者。我更願意意識到在我之前早已有一無名的聲音訴說著,如此我便只需加入接過其已開的話頭,置身於其裂隙間而不為人所知,就好像是它短暫停頓以召喚我。……聽命於其偶然的開綻,一個微小的空隙,論述可能消失的一點。」

這段看來有大智慧的說話是誰說的在這時候不重要,哪怕說的那人不可能更重要。無論如何,效果是我可以躲開了,我為甚麼要寫,我如何理解我開的這個頭,都可以稍延再談。反正我告訴了你,難保與說上面那段話的人的動機有出入,你信他,還是信我?還是我一旦不懷好意地挪用了,任何有關斷字斷句的穩定意義都無法不應聲瓦解?

還是繼續playlist:

1. either-or, by elliott smith (謝謝你留下動人的音樂)
2. f#a#, by 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
3. live, by lacrimosa (估不到吧…)
4. kaza wo atsumete, by happy end in lost in translation OST
5. cow, by sparklehorse
6. bittersweet symphony, by verve
7. highway 61 revisited, by long live bob dylan
8. woke from dreaming, by delgad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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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偌大的校園,在圖書館坐坐,在百萬大道徘徊,在飯堂吃飯,看同學與鄧經理透過意見欄以語言纏綿嬉戲。不為甚麼,只為在電光火石的一刻看見那身影,談得上兩句,叫好運,不好運的,是看看也快樂。現在又再亂轉,在廟街,在佐敦道,在華蘭路,只可惜都是痛癢無關的地點,是世界規模比以前大,時間也有點可笑的日夜倒錯。結果也沒甚麼結果。

謝謝那位年輕作者,才能群星拱照的把克莉斯蒂娃、本雅明、甚至那位略嫌太騷的米勒都請了出來,為我無聊苦悶的所作所為,提供了一個近乎圓滿的藉口,得體而暖昧。不將自己帶血連骨的吐出來,無法保持喘息的距離,無從逃出種種猜測的典型,無以面對那終極的威脅/驅力二重身。我在放甚麼屁?你問對問題了。

美好的回憶呀我不會包拗頸,只是手轉眼間便要放在褲袋裡了。以後買褲子,我會挑些口袋較多的款式,防止某些難堪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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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歌
是一位歌手的死亡
他的死亡之夜
被壓成被黑色唱片
反覆歌唱

(午夜歌手,北島)

3.5.05

搪塞

最近當腦袋操作不了自以為最擅長的思辯和分析,唯有被動一點讓音樂狂莾驕橫的湧進。

今 天在想,當人人都ipoding,或至少都mp3機掛在心口時,我怎樣還把那老婆餅似的panasonic cd player放在堆滿雜物的背包。或者說這至少能夠說明我並不以流行的飾物引令我聆聽的口味。又或者即使過時電腦的硬碟裡有60 gigabites下載回來的奇形怪狀的音樂,cd還是我重要的音樂載體。

近日playlist:

1. inspiracion - espiracion, by gotan project
2. he has left us alone, but sheft of lights sometimes grace the corner of our room, by a silver mt. zion
3. yann tiersen & shannon wright, by
yann tiersen & shannon wright
4. l'absente, by yann tiersen
5. how the west has won, by led lepplin
6. bbc sessions, by roxy music,特別推介 if there is something #2
7. cow, by sparklehorse
8. can our love, by tindersticks

周 蕾像說過,隨身的音樂設備在後八九中國的意義,是讓人可以把自己關起來,是一種宣示自己與外界隔絕的姿態。她當然可以說是敏銳地注意得到耳朵這種身體孔穴 的物理又表徵的性質,然而當cultural capital都能夠成為distinction的因素時,不知是音樂的選擇還是把向外開放的孔穴堵塞,何者更有效造成隔絕的效果了。最簡單的反例,不是 有些孖公仔一人把耳筒的一端塞住一隻耳朵嗎?分享、together的味道,看來便遠較隔絕來得刺眼和礙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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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 史上跨度最長的時間是甚麼?第一提名是五月二 日凌晨一時五十分﹐那一分鐘內我吞吐四次,看錶三次。有沒有試過站在一個定點上,看著八十輛小巴駛過?有的停下落客,老漢拿著盛著報紙的膠袋下車。原來我 皮膚的顏色已深得和黑影無異,在黑暗中我會束手無策焦慮不安,因為我無法與黑暗分清你我。我儘量避免在這些時候讀 lovers discourse和喝bailey's,那些cliches令我難堪不已,雖然到最後那些動作還是無可避免。不想接電話的日子竟然有幾千公里外的來 電,對不起朋友我真的沒好心情聊天。朋友說有人用注射大麻讓以至記憶力衰退,我只聽到那是安逸的方法洗去自己不合時宜的記憶。空穴來風的道理我們固然耳熟 能詳, 但實則虛之難道又會比較陌生?太陽出來了,仍睡不著我該找誰算賬。後面,左面 和右面的都是好同事,如何以不交待作交待。請見諒,蒼白語意在我這陣子的身上應許是無可超越的示範。夜走是幌子,也是點點卑微的嘗試,把身體的底線 推後再推後,沒有倒不會暈,那是最大的祝福。夏天的熱和汗本是很爽的,但現在都給反轉了。看來清醒正常但其實極端迷茫,是不是不肚餓但時間地進一碗叉 燒飯?最說不過去的大概是有在學的師弟問算是嚴厲的學術問題,我的腦袋在納旱,便把僅餘在操作的部份都調動來解釋某大法蘭西思想家如何游走在現代和後現代 之間——多麼suspicious、多麼惹人生厭的教學指定動作。所有我認識,認識我的朋友,在修辭層次上,我總是太多搪塞推延,也只是願意這樣示人。

近來讀過的精警說話:對不起,其實沒有甚麼深刻的精警句,或者是記憶力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