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07

一段情



因為要請假,有一天我在點算七月和八月時開了多少ot。這舉動韻味深長。

要從網頁的日曆找,要在一共有萬多個電郵的信箱裡找甚麼日子發過收過甚麼,要翻自己的記事簿看甚麼日子記下了甚麼工作。然後要在自己的腦海裡把碎片接駁和還原,讓一天一天的影像fast forward一次,那是壓縮中的壓縮中的壓縮。第一重壓縮是保碼頭本是原則性與庶務的完美結合,第二重因為七八月短短兩月之間絕對是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第三重壓縮是結構性的:要在腦海中為別的理由把所有的經歷fast forward一次。

故事裡有故事,故事外也有故事。去年年底,牛棚書展有一場講座,嘉賓有馬傑偉、吳俊雄和羅永生。內容講甚麼都回贈講者了,唯一記得的是一道近乎暴烈的命令:拒絕身份,你必需找回由歷史構成的主體性。這命令在菠蘿包式的本土文化和上海香港雙都市的比較研究堆中,耀眼而立即佔領了在場我們幾人的靈魂。及後又有一次,許是十二月十日,嶺南舉行了首次的我們的未來論壇系列,rose司徒生哥馬老闆坐滿了一桌,還有許寶主持。 似是du day、michael pryke和英國傳統左派對文化經濟學的論爭,又或是meaghan morris、lawrence grossberg他她們就文化研究定義的爭論的翻版般,講歷史的與講性別種族何者是香港最嚴峻的文化問題談得興烚烚。要散這股熱,需要的時間似乎比想像中要長得多,散不到的後果似乎也比想像中要嚴重得太不可思議。

轉頭便是天星了,沒問太多情由便像對準一個黑洞盡情的直插。戰場轉移皇后之後,初期我們的道德高地只是由填海、麼地商場囂張的項目所堆疊而成。一二一、三一八都過去後,規劃和公共空間範疇基本上已成複調——重複的腔調。機緣巧合有一個訪問莫昭如的機會,想他談在皇后碼頭一帶的抗爭經驗,一問成懺。他提到七一年上下,二月時他們因為保釣而在中環的德忌街廿一人給警察找了,怒之下他們召喚市民到愛丁堡廣場集會,十二人又被捕了。在差館相識,後來都成為了70年代雙周刊的編輯。故事有著解釋不到的攝人力度,我們不斷發掘在碼頭一帶發生過的抗爭故事,那些故事又反過頭告訴我們作為「香港人」保衛碼頭究竟意味甚麼,我們和之前的抗爭者有甚麼關係,碼頭抗爭在回歸十年後的今天又有甚麼意義。逐漸,之前一直懸在半空的問題意識,慢慢與在地上發生的事情,拉上一條宿命的幼絲。

長駐由四月二十六日開始。進駐後兩天,便和朱凱迪到了台北,開會吃飯再開會再吃飯,四天左右便趕回香港。擔心拆碼頭的焦慮開始化身為妄想,生怕自己不在會成為碼頭被拆的原因。及至六七月的時候,俄羅斯小組全面開動,每個星期當更三四五晚,放工就守夜,守完就沖個涼就開工只,麻木都變成感情,一邊自殘一邊感恩。眨眼回到這刻,埋單計數不計平日的ot不計當更不計開會,只計每星期一天半的假期,兩個月下來竟也過百小時,那是自己想起也情不自禁要致敬
,有今生冇來世的級數。

有朋友說這種複述自己的說法,簡直令人作嘔,說這是形同愛情云云。
比喻是不錯但我倒覺得是憂鬱,以zizek的話來說,melancholy不是哀舊物的消失,而是對逝去事物感情不復當年的焦慮。眼看當前,我想我是真的憂鬱到極。還好是因為攞假而要重構這索命的兩個月,如果是純粹回首我想我會老淚縱橫不省人事。

17.9.07

一位無知聽眾的致敬


去年訪問過一位灣仔老街坊,三代開涼茶舖的他,四五十歲還是唇紅齒白一副童子相,中氣十足令人好生羨慕。稿題是寫合和中心,他卻嘩啦嘩啦的談三四十年前他們春園街店前的大排檔。大排檔?今天鼻毛也不見一條。

很容易被視為「飲食業」的大排檔,戰後在春園街今天公厠附近入黑前開檔,晚晚擺成豪門夜宴之勢。大人就坐著乘涼吹水,小朋友也樂得大人唔得閒管住晒而可以到處跑到處串門。那是一個社交和鄰舍的空間——尤以當時的娛樂條件來算。但為甚麼出現這個社交性不下於提供飲食功能的大排檔空間呢?涼茶舖的少主說,主要是因為發個大排檔牌給殉港軍人家屬,就是政府可以提供的最皇恩浩蕩的補償,況且當時大排檔所提供廉價可口的街坊飲食,殖民政府就是想搞也搞不來。惟七十年代中末期,海底隧道通車,八四年合和中心入伙,車流量多了,殉港軍人家屬?吃自己吧。

當然是扯遠了,因為小文其實希望從一個無知聽眾的身份,向一種已絕跡民間的藝術形式——南音——致敬。

故事當從今年年頭開始。黑鳥今年出版了一套全集,裡面收錄了一曲《香港史話》,那是一首八分多鐘長的曲子,郭達年以依依哦哦的聲線唱出了香港一百五十多年的殖民經驗。初聽沒有甚麼reference,只覺得是用廣東話的呢呀咦喎串起的文言歌詞,唱出這個莞爾小島的歷史,大概是巧妙而有心思的。到上星期五,翻開日月報,知道有位與榮念曾名字相當類似的音槳系教授榮鴻曾,曾於三十年前在上環一家茶樓,把盲唱者杜煥的地水南音曲目錄起,並在最近輯錄成一套加孖上的雙碟裝cd,還在上星期六在尖沙咀商務找了一位唱者演出。是嗅到某種味道吧,神推鬼撞下就去學習學習。

星期六下午的商務,到達時已是人頭湧湧,小小的活動室早已又坐又企的濟滿人,玻璃門外也有幾十個人一邊在聽一邊恃機攝入。進門口右首邊有部時髦的plasma電視,二三十位幾上了年紀的叔叔嬸嬸像中學生上video班補習課般凝神看著房裡的錄影直播。當場的各種安排其實相當有問題,雖說地水南音是一種說唱的藝術形式,即靠把口,但主辦當局也無需只安排一支咪高峰放到盲唱者的嘴邊,樂師們奏的音樂是否就此埋沒了?(諷刺的是榮鴻曾先生在茶樓的錄音,不僅有杜先生的歌喉,樂器聲和附近鳥兒的啼聲、茶客的熱鬧談話都收錄得相當清楚,並且是賣點之一——用意是複製南音演出的環境)

整個書店範圍內凝神靜聽的聽眾,二百人左右是保守估計。天呀,我們匯眾皇后和皇后晚晚有局,搞得心力也交瘁了,也是重複的二十位相熟朋友來參加。
筆者見到有不知方向地由孩子領著走來,聾聾地把耳朵貼在電視旁但聽不出甚麼的婆婆,也虔誠的站了半小時。甚麼集體經驗可以召喚到這班大概不上網的叔叔嬸嬸在南音絕跡香港流行文化的三十年後,相聚於這個時空?三十年後大家還聽twins麼?南音當時究竟是甚麼,可以如何描述?

想也奇怪,bob dylan也是把聲薄「切切」,不少乜乜blues物物blues,全都是呻唱格局,音樂段落重複以歌詞講述故事為重點。但他就搖滾名人堂百年經典甚麼榮譽都有,華南地區的南音,一種徹底緊貼和發刃自平民百姓生活娛樂社會氣氛的表演藝術形式,不僅沒能金槍不倒隨著不同條件的轉變而轉型,
自然淘汰竟像是一種理所當然。還要落得像出土文物般要從三十年前的檔案回復過來才能出唱片?以歌的風格和特徵來解釋,鄙人絕對露會晒底因根本咩都唔知,學梁寶話齋「是專的東西,不夠料寫的」,開始會享受已覺得是偷步的祝福了。但讀著dvd和唱片的書仔,看到的是另一個世界。

杜煥的南音是二十世紀初在河南的環珠橋上學到的,那裡有一大幫盲唱者。當時大概沒有麼凸字,盲人想維生就只好靠口耳相傳的技藝,地水南音就是其中一種。二十年代到香港後,就在今天油麻地佐敦一帶賣唱,因為唱的地方都是煙館妓寨等地方,故歌詞的內容,都是對妓女相當sympathetic的。如雙碟裡第一隻碟的《男燒衣》,便花了好幾大段來描述歌者把甚麼東西燒給妓女,又丫嬛又枱櫈又金銀甚麼都有,還不斷提及歌者曾說兩個月後把妓女贖回。歌者的位置並不會將妓女視為一個被判斷的對象,這種出自低下階層的視覺,不是到今天還相當之進步嗎?換著由明光社寫一首《男燒衣》你猜會變成怎樣?

杜煥先生命途堪苛,三個月大時因病眼睛幾乎看不到東西,後來到香港後染毒癮等姑且不說,三五年政府禁娼又幾近絕了南音的盲唱者的生計。後來打仗令社會一窮二白,賣藝者的生計受到
嚴重打擊,加上杜先生的太太和兒女都相繼過身,一直到了五五,才出現轉機。當時的香港電台邀請他到電台定期演出。有趣的是,甚麼歌可以是天天唱月月唱年年唱,一唱十五年?關鍵就是,雖然大家都會聽過(至少名字)的《客途秋恨》、《霸王別姬》等,都是南音的名曲,它們屬南音中的抒情小品,長的民間故事可長達幾十小時——當然不可能一次唱完。但因為南音的核心在說唱,所以基本上在重複的調子上,盲唱者基本上可以譜上任何歌詞,作品是否有水平或受歡迎,端視其譜的詞時更切合時弊,歌者能否以「襯字(或作「孭仔字」)把歌詞唱得起落有致生龍活虎。例如在榮鴻曾的邀請下,杜煥便把自己的一生都譜成《失明人杜煥憶往》

五十年代能上電台開唱,在一個包括娛樂等一般地匱乏的年代,難估影響是甚麼。即使今天,任何能在電台出現十五年的節目,還是能家傳戶曉吧。老實說,以今時今日事物在我們眼前略過的速度,強求以記憶的方式把自己和過去的事物維持聯繫,無疑霧裡看花。在那種賺錢的關鍵不在朝夕的日子,沒有太多短期租約的絲袜佬一百元四本的金瓶梅或法院拍賣的微波爐等雜物,電影或者有七日鮮,但事物進入和離開人的記憶地圖所需的時間或者與今天大異其趣。誰知這是否解釋
星期六在商務的盛況的解釋。

很想不計自己的無知和淺薄,多談兩句杜煥的唱腔或歌藝。為免獻醜,只好介紹願意讀文至此的讀者,花生命中的一兩小時,聽聽杜煥跳脫生鬼的哥聲。信我,會感動的。以上不著邊際的描述,是為致敬。

任何錯漏,敬請指正。


13.9.07

無題




近來身體都像快揮發掉,除了(懶)深刻的形而上的歷史的思辯的,其他一概老人癡呆水過鴨背。為自己預備了記事簿,轉頭就想不起哪裡丟了。昨晚上有幸去開一個讓我戰戰兢兢但其實又有啤酒又有小吃的會,席上的人都是之前只能在書店酒館咖啡座免派發的文化資訊才會見的名字,談的是一個系列的音樂會。二十年前我打賭沒有「社運歌」這概念吧雖然現在我們有《誰說》。二三十年前的blowin in the wind之類根本就是流行歌只欠家裡的雙親不會唱。但黑鳥又有南音的《香港史話》,那到底是甚麼時代。

怕悶怕靜默怕直面沒生產性的時光流逝,今天我們都愛用音樂中介意識和時間。最要命那次是一二一的人民集擊。擾攘了整個上午才能擺脫不擅面對示威者的九龍區食環和警察,坐著臨時命名船旗都是當天才寫就的「本土號」,大搖大擺地晃到皇后碼頭,拉兩條五十米的超級無敵大banner貫通了時間和空間,讓百家在原本港督的檢閱台上發話。人民集擊就是在這種氣氛下發生,爛銅爛鐵燈柱鐵欄圍板手鼓見野就敲,成百人的集體亢奮投入下,喪心病狂的拍子和節奏構成六十分鐘不停的意識和感觀事件。

類似的文化形式當然並不是今天才出現,事實上文化形式如何回應社會這當也不是今天才冒出的問題。魯迅讚賞板畫不是也內含他對當時社會的分析嗎?賈樟柯的《站台》的流行曲運用之於突現社會的快速轉變的效果,難道也會屈居甚麼社會學論文之後嗎?今天會上的一席人,這次聚會的里程而偶然意義,為何不是填充了社運動除了價值和觀點外的實踐的連續性或承傳,即使就算是連續性或承傳都難言是有明確意識。歷史除了由事實組成,表達吐述整理還靠意志和熱情。

上述都不是本文的重點。

散會後,到開會地點旁邊的一間studio。看似畫室的一個舖位,晚上不以酒待友就浪費。在門縫中看見是晶瑩的紅酒杯和杯裡的啤酒。畫室兩旁都是車房,車房關門後街就變得空盪。不打擾了一行六名男子,廿歲到五十多都有,一人手指夾著一支煙,電光火石間在馬路中心停下不超過五秒。在兩旁由三四層高的唐樓構成的五秒空間,不同年代的六個人,
晦暗的街燈下,形成了一種奇幻的充盈感。充盈來自對兇殘的外在環境一種淡泊的自信,自信來自對一時一地的所謂挫敗和無效的嗤之以鼻。語境確是不同,但一樣的道理,陳智德不是在一篇談論社區文學的文章說過嗎:

文學工作者必須正視文學對革命或社會運動和公共事件本身的無力,文學也無法改變或改良社會,無法參與社會運動和公共事件,它始終孤單而無力,文學人必須走過這痛感無力的過程,才得到力量促成具公共意義的文學。
當是喻言啦。上面是個一廂情願遊絲妄想感覺良好的嘉年華,如果不是集中營。

playlist回歸:

1. glory box(portishead live at roseland, ny)
2. anyone can play guitar(radiohead live at glastonbury 94)
3. rolling people(the verve live at wigan 98)
4. like a rolling stone(bob dylan live at newcastle 66——甚麼叫魅力,魅力就是連攝影師和剪接師都不願意讓片段離開bob dylan那囂張的臉)也可看看jimi hendrix的版本
5. ship song(nick cave live at the writercircle 99)
6. 香港歸來的孩子(黃慶雲著)
7. homo sacer(giorgio agamben,睇到一頭霧水)
8. leningrad cowboys go america(1989, aki kaurismaki)
9. juha(2003, aki kaurismaki)


7.9.07

富德樓誌異


樓梯

羅蘭巴特講過,艾菲爾鐵塔是唯一一座在巴黎範圍內任何地方舉頭皆見的建築。在想找一個望不見艾菲爾鐵塔的地方嗎?走入塔內吧,巴特說。如此邏輯,昨晚與富德樓迂迴相遇。


晚上走過街市,看到路邊有規模有氣勢的儀式,一檔販一壇,個別而嚴肅,當然是因為舊曆七月。

吃過晚飯回富德樓,管理員黃生都已收工,在空盪盪的大堂等電梯。本在十二樓的電梯,花了有點異樣地長的時間還未到。按電梯的指示板顯示,它還在五六樓之間發呆停頓。發生甚麼事,突然樓上樓下咁齊心同一時間搭笠?不以為然和朋友繼續聊天,等待爆滿的一笠人魚貫出來。

電梯到地,門徐徐打開,歷時也有三兩秒。期待中的爆滿電梯內籠,烏蠅都冇隻。

門開盡後,一位阿叔滋油地走出來。那位阿叔叫黃生,收工也不忙責任。十點幾,繼續巡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