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2.08

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的聖誕禮物

元旦要上京參與打工文化藝術節,近日常要租先達的band房練習。見到band房門外貼到一走廊的gig海報,在新蒲崗工廠區,中環藝萃會,gothic唯美死亡metal甚麼都有,聯繫澳門廣州深玔巡迴甚麼都有,總之是一地開花。不知是筆者孤陋還是感觀錯亂,是一地花了,這一地的花怎麼竟然是視覺而非聽覺的?一地開花,但竟聽不到與環境名符其實格格不入的雜音?

高談闊論對獨立樂音理想之類,太複雜亦太柒,丟現眼無謂。但翻一翻自己的腦袋,總會浮出以前amk六四後演出時把一個小瓶(小平)用繩子吊起,然後不知是丟到地上踏碎還是怎樣。黑鳥開show又是有警察滲透還是查封甚麼(詳情可找黑鳥全集裡的乜乜碟邊首歌),然後甚麼band又在台上放火,演出中途被腰斬。一句到尾,indie不是以樂迷人數不及容祖兒多來定義的,一廂情願都好,挑釁和針對性怎說都應該是生死悠關的核心價值,無論你的風格是amk式的甜美和舞動,還是黑鳥配莫昭如的狂燥猛火。

回正題,近幾天網上熱列討論著新組合「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的聖誕演出的事情。這個新組合是由my little airport的阿p及pixel toy的何山組成的。據資料,整件事是由一班定期聚在一起看塔可夫斯基電影的朋友開始的,慢慢他們由看電影到夾歌念詩,間中大吃大喝。「為香港90年代cult片、妓女、基層而高歌」,是他們自我介紹的第一句。他們這個組合的頭兩首歌,就是為一位因為金融海嘯而被裁掉的朋友而作的《give him a job》和《企業社會責任》。

最新一首歌《聖誕半裸派對》,就是目下的那一點火頭。他們找來了「露體狂小丁」到香港一個荒島上拍了一條相當搞野的裸體mv,重要部位以鮮艷欲滴的水果遮住了。
model: 露體狂小丁
video: 德國藉影像作家格勒戈爾.森武沙(Gregor Samsa)
詞/曲: 阿p
編: 何山/阿p

我哋渴望一個聖誕派對
嗰度會有好多好多美女
而且個個都係半裸少女
一齊去搞瘋狂派對

我哋經已失去太多興趣
我哋經已失去太多伴侶
我哋渴望一個半裸派對
一齊去搞瘋狂少女


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 - 聖誕半裸派對 from Gregor Samsa on Vimeo.

該mv上載youtube五小時內遭刪去。歌還是要繼續唱下去,但不單止唱,他們還付諸實行舉辦一個名為「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 首次公開演出 聖誕半裸音樂會」:

「時間:12月27日8pm開始 ,一晚做4場,每場約20分鐘,期間會播放塔可夫斯基電影,最後是打碟時間。
觀眾人數:每場只限觀眾4人
服裝:可自行決定半裸與否,但嚴禁全裸
費用:由觀眾自行決定,無錢可以唔俾,歡迎觀眾帶備酒精小食。」

以惡意framing為己任的東方太陽來報導了,警察也來了,成員之一阿p亦被召去協助調查。最惡毒的是,差佬把完全不涉活動的富德樓業主大人也一併召去問話。據報說:「警方發言人表示,商業罪案調查科科技罪案組會跟進了解事件,並提醒市民必須合法及負責任地使用互聯網,亦應核實發起人或團體的身份。」

連流行歌手都會唱如「天天迫我上路/天天迫我進步」的調調,齋以意識作區別難道不是已經失效嗎。當然並不是白癡地煽動些悲劇式的殉道者,但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這種寓玩樂於批判,實質上觸碰到權力羅網的創作實踐,是今年送給香港最有意思的聖誕禮物。

貼文之際,他們已經把活動取消,取而代之的是「道德健康聖誕樂融融音樂 會」,要「歌頌人類道德真善美」云云。看活動的logo,鋼勁有力的直樹姆指,單刀直入的「道德」和「健康」,就是最有效的on going campaign的propaganda,自信的叫陣姿態。真箇學阿p話齋:只有在最保守、想像力最低的地方,這種創作才有它的意義。


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的facebook group
袁智聰的介紹


14.12.08

要無奈,也要刀鋒!

回歸以來,天災橫禍列隊登場,畜流感少士京奧神七金融海嘯科網泡沬。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由二戰後慢慢建立起的所謂「香港意識」、「香港精神」據稱被打得七零八落——無論你是否同意那些就是屬於香港的「意識」和「精神」,無論你是否擁抱之。在「跑輸大市」的港產片市場中,也有杜琪峯「銀河行映像」電影中那大伙氣宇軒昂一表人材,但同時又冒失又內哄又迷途又放逐的黑西服大漢。

11月結束的第一屆香港亞洲獨立電影節的閉幕電影《三條窄路》,此情此景中,卻作了一個似乎別樣的嘗試。崔允信導演的《三條窄路》,看似一個簡單的邪不能勝正的故事:奸商在珠三角投資設廠,發生意外嚴重污染和導致大量女工長期病患。奸商要在香港上市,需要銷毀有關的證據,還把證人滅了口。一位牧師一位過氣警員及一位新紥女攝記的命運,在查案的過程中陰差陽錯地交織起來,結局是排除萬難搜集到足夠證據,惡人自有惡報也。

電影志不在說明天網恢恢,而是導演在這幾條窄路上,表達出他對香港社會的觀察:信仰在教會的體制中已失去解放、關懷及愛的精神;所謂「理想」及「市場」,成為新聞界隨手拈來為自己矛盾行為辯護的隨身法寶;警察回歸後偏安香港,樂於少做少錯等升職,怯於在跨地域的問題上申張正義。

建基於這幾點社會分析,奸商下場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導演還有興趣為香港現今的情況把脈,及以電影這種媒界向香港吶喊。今天香港社會的特質,要麼就是如不多評論人以銀河影像為代表的所謂「後男性/剛陽」,即直接受認自己的窩囊、放棄對自己有任何期待;要麼就是動輒千軍萬馬的合拍片般北望神州。兩種迥異的態度,卻有著致命的一致性,就是不直面自己的過去,把電影視為只爭朝夕的件頭工作。

電影的結局是奸商落網,牧司攝記過氣警察在暴風雨後各歸其位,不能說沒有淡淡的一點無奈,出於誠實的無奈。在全城忘掉錯對,懷念過去,極速歸邊投誠的大氣氛中,無奈也能有其銳利的刀鋒。

捫心問,你愛大排檔嗎?

已故蘇聯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拍攝其遺作《犧牲》的時候,已移居瑞典的斯德哥爾摩。相傳他的工作室,與瑞典另一電影大師英瑪保曼位處同一大廈。有趣的是,即使他們惺惺相惜,超級互相敬仰,兩人從不交流,甚至迴避碰面。

這就是齊澤克在《violence》中提出,對「鄰居」應有的態度。所謂的鄰居,指的就是恰好在你旁邊的陌生人,照計你應與他或她保持友好關係,但那種友好關係實際上別無選擇。比較術語的說法:他者。換個語境,同一性質情況的相反,就是香港版本的「共融哲學」:甚麼緬甸尼泊爾巴基斯坦印度孟加拉斯理蘭卡學童都沒所謂,有教無類,只要你操一口流利廣東話,兼擅普通話更佳。「共融哲學」與齊澤克的「鄰居」觀念相反,不同人相處的前題是,請先放棄自身與別人的差異。

翻譯成跡近大而無當的問題:我們如何與不同類型的他者相處?

小販大排檔之類的「非正式經濟」(informal economy),究其根源是戰後殖民政府在不明目張膽介入經濟活動的前提下的恩恤處理。最初是殖民政府特別發牌予二戰身亡士兵的遺孀所經營的,一來讓她們可養活自己,二來向社區提供廉價膳食。不經意但至起碼同等重要的是,在貧苦大眾沒今天物欲橫流的消費生活時,有個社區的聚腳點。非正式經濟活動,是殖民政府治下艱苦生活的kinda出奇蛋前。幾年前幫灣仔區議會的一個出版計劃寫篇文章,便訪問了春園街涼茶舖楊春雷的少東,他便說合和大廈落成之前,春園街公厠的位置,一入黑便成了街坊大排檔的天地。大人圍堆聊天消遣,小朋友便到處跑。而大排檔的主持便是打仗陣亡軍人的家眷。當然,一如今天全世界反對mega tower的理由,合和一落成,為了「行車需要」,大排檔——或再直接一點,street life——便遭肅清。

70年代以來的香港經濟發展,看電視的好背誦教科書的也好,興許已是耳熟能詳琅琅上口。搭條蔥的是,如此的觀念中,舊區/舊物與發展/新生活的分別,只能是窮/亂/污糟/危險,與富裕/舒適/秩序等的刻版對立。雞寮和美孚新村,互相謀殺你死我亡,兩個只能活一個。香港的發展史,就是以鋼筋玻璃高檔建築單一發展的鐵蹄,在香港範圍內長駒直進南征北討的洗底史。在這常識前題中,聽到蔡瀾提議在天水圍搞「懷舊大排檔」而政府積極研究云云,難免有點天旋地轉時空錯亂。

本來遍地開花的庶民生活空間及社區網絡,就是在香港發展軌跡上不斷被驅逐及否定的「他者」。城市發展不斷將市中心的居民轉移到如天水圍等過度管理的新市鎮,同一邏輯推展到極端,損了手,就權宜生硬地回頭安插從一開始便被排斥的大排檔,香港如此發展註定要被否定的起點。

齊澤克的「鄰居」觀念,除可用於對橫面不同種族的分析及批判,轉個90度看,或所謂looking awry,便成了holbein的名作ambassador。食家蔡先生的一番好意,接駁到特區政府的積極回應,便幻化出一滴鱷魚淚:兇手在密室哭訴著要把死者的精神延續下去,嗚嗚…

7.12.08

問題還不在堵路霸機場…

如果我是恐怖份子,收到的士司機堵塞往機場的唯一通道的消息,還不心花怒放暗暗叫好?應該馬上夥拍豬朋狗友混入機場搞事開party。被堵塞了主要運輸幹道的機場,與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密室並無二致。

政府裡總有些來負責陰謀論的部門有能力設想類似情況,假設恐怖份子真的山雨欲來。警隊及保安局便是這類部門,他們一般都會把事情假設成世界末日的級數,並據之部處和行動。在這點上,不難明白為甚麼星期四零晨政府還要出來開記者會:因事件疑似碰到政權觸手不及的地方。而這觸手不及的地方還要正正就是防衛和運輸的腹地。這種位處核心卻是徹底離異失控的狀態,是每個政府的惡夢。

從這意義看,的士司機堵路與港人滯泰相通之處,倒不是的士司機恐怕有向佔領機場的「黃衣軍」借鏡。相通的不是堵路,而是政權的某種懸置(suspension)狀態。

在《state of exception》中,當代意大利思想家阿崗本(giorgio agamben)指出,主權理論中生死悠關的就是所謂「例外狀態」,即國家司法制度中包含的例外;這例外的基礎,就是作為標準的「法律」及作為現實的「形勢」重疊起來的含混領域。換言之,在對形勢的某種判斷下,法律必需被懸置,主權國才能維持有效性。

舉例說,99%的法律,都是行之有效沒大爭議,能規管及仲裁各種日常生活。羅馬法的傳統以降,有一些殺到埋身的情況(如國際問題、戰爭等),是無法白紙黑字由法律所規定及處理,這就是餘下的1%:主權國家透過懸置法律來行使權力,法律作為判斷座標已然失效。當然,所謂「殺到埋身」情況的定義,決定和宣佈情況已殺到埋身這個判斷(decision),便大有可操弄的餘地。

關於「判斷」的問題,阿崗本提醒我們,兩位偉大哲人,施密特(carl schmitt)及本雅明(walta benjamin)在20世紀20年代已有過極具啟發的辯論。在納粹氛氛籠罩的德國中,施認為,正是因為判斷無所謂客觀基礎,甚麼情況下需要懸置法律,主權國家有責任義無反顧的下判斷。本的看法與施的肯定態度相反,例外狀態不啻暴露出主權國家作判斷的無能(indecision),是法律及道德淪喪夾纏不清的大災難。

本雅明論斷的批判性看似艱澀,印證在特區政府對滯泰港人的處理上可能便變得比較明確。由保安局到政務司,要麼說身在外地,要麼說沒參與決策,要麼堅持處理並無不當;要麼說包機安排困難,要麼甚麼困難都解決得到一天還有四班——特區政府面對這(不在香港/超出香港範圍的)緊急狀態,不是無能是甚麼?

5.12.08

吃一頓便飯


大概由十月開始,排山倒海義務有籌鴻毛泰山的工作,除了應驗了某居士的大智慧:「你冇在當下活著」,也不無玩火自焚地的回應某種沒全職便等如比較閒的假設。


這些年,自從離家在外與朋友同住,父親繼續他在內地工作,金融海嘯對他的衝擊才令我開始感受到全球化這塊電路版究竟如何與許多人一髮全身的關係;媽媽也繼續在我出生,亦即將近三十年前把我生出來那家醫院工作。快退休了的她,像個頑童般開始想方設法靠近這個對她來說整天想擺脫家庭的兒子的身邊。(註上笑話一則:今天剛打電話來叫我幫她發個電郵給印尼的親人,完成後她像黃子華般說:唔該晒喎!我說:多謝就唔使啦,請食飯啦。她立即打蛇隨棍地說:好呀,幾時吖,想食乜野!)

如是著,在像炮火連天但不明就裡的生活壓力中,我與爸媽吃飯,竟不是某種記憶裡老樹盤根的開枱四人人吃那兩餸一湯的再現又再現,而是發掘著與某種特殊地親切卻沒機會建立關係的人的相處模式。前晚難得約到家父家母同枱吃飯,大概兩三個月一次,把他們領到樓下打邊爐。

我家是如假包換的「香港故事」。爸媽無論是賣樓、(嘗試)移民、離開夕陽的製衣女工崗位、到大陸開廠,全部的時間都準得有如為寫進教科書而設,而結果就是一對令人搖頭嘆息的子女。做姐姐的因為父母還供養得起,中學便開始放洋流學,畢業後工作兼落地生根,巧遇九一一美國收緊移民政策便也沒回過香港;做弟弟的快三十歲才希望人生過得蕭灑一點,不以全職工作定義自己的認同,落得除了間歇性請爸媽吃飯外,他們就無從由我身上取得任何好處。無論如何,爸媽兩人都已是由把膠花拿回家穿到今天基本上徹底解決生活問題的人。

言歸正傳,我家樓下的打邊爐說不上很特別,但對著個碳爐吃的火窩中的溫暖,供應了那一頓飯的某種很罕見的親和力。也許多得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食環、警察和鍾姓和許姓議員吧,把擺在街頭的碳爐都趕到後巷了。又長又窄的後巷,擺著延綿二三十張矮枱,每隔兩米左右就放一個會噴出乾燥的碳燒味的火爐,粗口聲點菜聲碰杯聲還有樸素的黃色燈膽光把後巷構成一個陌生但親切的矛盾空間。「這種」地方,起碼對媽媽來說,怕且是沒想過會「回到」的地方吧。老爸又何嘗不是呢,自九十年代中回大陸設廠後,工作需要吃飯消耗的地方都要挑額頭鑿著「炫耀」兩隻字的地方,碳爐邊爐不特別經濟,但就是地踎平民,一如沒理由被假設為不懂享受。

三杯到肚,當我還以為自己要向爸媽解釋為甚麼要捨金碧輝煌的酒家而取這種下三濫街邊火窩,又準備向他她們發表其實不喜歡所謂任食火窩——人吃得幾多?究竟代價是付出的一百幾十塊,還是心有不甘撐得就撐才是真正的代價?諸如此類差點沒到星期五便以為自己又要上課噴兩小時口水。誰料爸媽也被氣氛感染了,沒頭沒腦在說過去。

爸爸是出生和成長在印尼的華僑,小時候他有個鄰居男孩,印尼人,但混得相當熟。晨早上學前,他們會到家對面的油炸鬼店,兩毛錢(對!印尼的貨幣也有不是動輒萬萬盾的時代)買條油炸鬼兩份吃。(對!印尼小男生也吃油炸鬼的)兩毛錢只是晃子,印尼男生向那兼顧集店員及廚房職責的男人大喝:爐頭著火啦!鏡頭一轉,兩人便三四條油條挾在褲袋爆走而逃。我問爸爸,印尼乃是熱帶地方,你們穿的衣服哪裡來袋收藏油條?敍述自己的目的往往不於現事實,哈哈哈哈,喝口啤酒爸爸便把自己的矛盾藏在笑聲裡。

媽媽沒甚麼以故事形式說得出的片段,但也按奈不住,說起以前官塘鄰居的店舖,買豉油的雜貨店還在,剪髮學生頭的豆泥飛髮店已變成五金店,原本住在走廊尾那個阿姐開的雲吞麵店還在呀,諸如此類。原來在每天看有線十八台放假去睇新樓這層意識之外,媽媽的世界裡還有她來香港就住到九零年的官塘,根就是根。

眼前這兩老,一個快要退休,一個還在想生意如何維持下去;此時此刻的自己,亦被無霧像花的工作像把將來也遮蔽了。這頓飯,煙霧彌漫,吃的安心。

(在自己的flickr找呀找,原來竟沒有拍過家人的照片,罪過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