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8

《投名狀》的廉價四千萬,同場加映本年電影節選擇


三個男人,一個女人,晚清太平天國這樣的大背景,就這樣送了給一個機械人作判斷的一遊樂場。那的確只是一個遊樂場,沒有成本並不埋身的一處地方。最致命的元素投名狀,要追究嗎?找元末明初的施耐庵好了。


到底是誰需要抽身和旁觀的位置。在《投名狀》裡,無論是宮庭政治,兄弟倫理還是爭女勾義嫂,作為敘事者的金城武,總是置身事外找到一個中性的裁決位置:他沒有與徐靜蕾搭上,沒有趕升官發財的混水,沒有在千鈞一髮的戰場上作任何艱難的決定,更在劉華及李連杰的矛盾中爭做一個排解的角色。

最後雨中要把李連杰解決的一幕中,他那穿心小刀也是因為有遠處那安排好的槍手才成事:換言之單是他根本殺不了李連杰,而把李連杰刺殺也只是被視為行刺兩江總督而不是有甚麼法外的倫理違規。有甚麼角色乾淨到這個地步,面對一個如此潔淨的設定角色,判斷變得不相干。亂世中哪裡來的一個溫室。

胡亂舉例,《無間道》的誠意就是在云云角色間根本無法找到一個能夠獨善其身的敘事觀點,可以橫眉冷語的月旦春秋。我不知道投名狀是否要成為驚世大喻言,但以他把角色設定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晚清大英雄則怕且沒有甚麼喻言的警世意義。無間道的悲刻也相當命定,天網灰灰無從走避,但至少沒有一個如嬰兒般簡單純潔的倫理陪審員有資格下乾淨利落的判決。

從這點看,四千萬美元的所謂「大片」,才是痛癢無關的致命所在。尤以編劇低廉的勞動力而言,如此及那般的點子相差不了多少錢。《無間道》導演和編劇都看來大膽程度高何止幾班,如果真是一個對香港有意義的喻言的話,我們需要假設的是香港人清純無雜質後,才具備下倫理判斷的條件,韓琛黃sir陳永仁劉健明,誰才有資格做故事敘事者?還是像投名狀的金城武般,連死也要死得與無爭以突顯敘事者的合法情?我們到底是需要假設自己唯有清白才能說話,還是假設決定就是為自己的過去付出代價?

總是在想,陳可辛可是慣拍都市愛情小品出身的呀,千軍萬,三個型都不行的大男人,超闊的鏡頭,駕馭得了嗎?走運也倒運,純視覺的東西,一個鏡頭也不浪費,幾乎個個都漂亮,剪接的節奏也是利落得呼風喚雨。據《香港電影》的報導,佈景道具服裝全都一絲不苟,騙不到人,也是因為有些東西不靠視覺,也就同樣騙不到人。

不斷回歸意識前沿的是陳可辛幾年前的《金雞》,時代、形勢產生的壓力,總是由個人來承擔,要改變的不是不合理的社會不公平的環境,個人的遷就是最方便最就手的方法。要命的是這就真的是電影的訊息而不是要諷刺要挖苦的對象。天衣無縫的滑入了服恃現狀的扭曲狀獅子山精神。幾千萬美金拍的電影,有最沉重的人際關係,有最需要再思的歷史背景,李連杰這大哥的statist傾向,卻得出一部由最白𤧥無暇的角色來敘述的故事,無政治成本道德包伏——也就沒有迫觀眾任何反思的迫切性。原來不變的,是電影作為廉價消費的性質。

講開又講,今年買的電影節節目如下:

三月十八日 廿一時半 ua太古
銀行影像
三月十九日 十九時十五分 太空館 男爵的冒險
三月二十日 廿三時四十五分 ua朗豪坊 o先生
三月廿一日 廿三時四十五分
ua朗豪坊 小心有牙
三月廿二日 十時半 太空館 歌舞昇平
三月廿二日 十二時半 科學館 出走吧!戀人
三月廿四日 廿時正 ua時代 末世魔警
三月廿四日 十二時半 文化中心 收視大騎劫
三月廿五日 十三時三十分 科學館 和鳳鳴
三月廿八日 廿一時半 ua時代 少年尼采讀電影
三月三十日 十時半 文化中心 假自由之名
三月三十日 十二時半 文化中心 蝴蝶
三月三十日 十八時正 文化中心 刪除真相
三月卅一日 十八時四十五分 科學館 小賈回家
四月一日 十九時十五分 ua時代 巴黎屋簷下
四月二日 十九時十五分 文化中心 亞歷山迪拉
四月二日 廿一時十五分 文化中心 倫敦來客
四月四日 十二時半 文化中心 七個角色尋找卜戴倫
四月六日 十二時半 文化中心 電光滾石

祝大家過個好節!

5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日日睇,消唔消化到嫁...?!

Anonymous said...

此文說法對我來說非常驚人。我覺得《投名狀》的劇本比《無間道》在厚度上好得多,厚度是指幾種矛盾想法之間的衝突張力。寓言性不知與《無間道》如何比,但「內鬥」這個中國傳統母題,可能也與臥底片有變奏關係,也不知是否五四傳統加上冷戰氛圍餘下的幽靈。

我不能同意金城武是「白璧無瑕」,他因為死忠於最小範圍的投名狀兄弟之義(劉德華為土匪著想、),故所作所為沒有道德上的嫌疑,但這個角色的白痴人所皆見,他在一般的時候根本不思考,只背誦「大哥」的話和投名狀,是一個空白得任人穿透的執行者,最重(個人)情義,但一旦出現分裂時完全彌補不了裂痕,他是真正令到所有人都枉死、大事成空的人。電影呈現了他的白痴,但並不是無辜。

我認為這一層反諷自覺,導演還是有的。

選取這個角色為敘述者,是整個悲劇的其中一個基礎:講述故事的人,是對事件完全不理解的人(我有個朋友還因為這種「不可靠的敘述者」之力量而下淚)。而我認為陳可辛的極大突破,是以往沉迷小情小愛的他,不知怎麼明白了,重視最具體的個人層面情感是會破壞一切的。

論白璧無瑕幾時輪到金城武,戲裡最無辜的劉德華,在戲台上都是紅臉關公。金城武殺徐靜蕾一幕,在床上那姿勢如同強暴,金城武沒有勾二嫂,但不代表他沒有藉投名狀之誓發洩抑壓了的欲望(論點據網上影評)。李連杰酒祭劉德華時真情帶淚,但他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和蓮生的事,到底帶點陰影,從不坦白。電影維持那種說不出誰對誰錯的沉重相當有力,從殺兩個少年那一幕開始就是。也是從那一幕開始,三個人從未在同一個層次上對話,「對話不能」乃是投名狀的洞見。而更大的洞見,是遠方的權力中心,一下子就可以捽死你。不特別害怕,但求其就捽死你。

還有一些細讀上的問題,例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是指誰呢?是指真實人物的馬新貽嗎?不會是指跋前躓後動輒得咎、跪在雨中強吹「五日取下薊城」、只有一群兄弟聽他話但被他親手逐個殺掉的李連杰吧?做官、「平步青雲」,但不見得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無雨」那麼有操控力,一升官就求免三年賦稅,好半响慈禧才「准奏」。做官等於大把權、大片等於爛劇本,文章裡這種想當然好像太多。句子結構也亂,是喝醉了寫的嗎?

我認為《投名狀》是首先表現中國古裝大片都可以有好劇本的先導,基本上是去年香港電影最大光榮,好到難以相信是陳可辛作品。

Unknown said...

謝謝那麼認真的回應,也不是很久沒有試過,可能根本史無前例。

論想當然,不敢認最多,「大片等如爛片」就不是我的意思。我說的是,把角色設定成A或設定成B,花的編劇費不差多少,尤其是相對於一套四千萬的大片來說。看清楚一點吧,我有評論過故事的推進嗎?角色和敍事,不能說不是劇本的一部份。還以為通篇都已經很剋制,沒有多談多餘的的,因為我不是覺得推進得不好,不是覺得畫面不好看,也不是批評道具不逼真——我唯一表達的就是角色和敍事者的設定,我亦認為就這點整套電影都給ruined了。

我也沒有說金城武無辜。這裡的分別是,我看到的金城武是被安排在一個根本不能被批評的位置——除了其盲目對投名狀效忠。我不說他是辜,是因為他在投名狀的標準下,簡直連錯都沒犯,何來的辜?無辜看來像一個判斷多於一個描述,是因為tsw你有一個超越的觀點看投名狀,但戲裡的角色有嗎?我看就沒甚麼跡像,但nevertheless電影卻把所有罪惡都load給投名狀,這頂多算是導演安排的一個終極矛盾,而多於是對甚麼東西或甚麼人能產生甚麼意義。

我的觀察與tsw你我看來也不是矛盾的。「一般的時候根本不思考,只背誦『大哥』的話和投名狀,是一個空白得任人穿透的執行者,最重(個人)情義,但一旦出現分裂時完全彌補不了裂痕」,我都同意,我想說的是這種白痴也好,無辜都好,「白璧無瑕」都好,作為戲中人對金城武的評價,與觀眾對金城武的評價,是絕對的兩回事,對陳可辛挑金城武作為電影的敍事者這選擇的評價,亦不會是一樣。

金城武是一個把甚麼事都搞壞了的白痴,這人所共見。但以這樣的一個盲頭烏英作為說故事的人,又是甚麼意思,是否一個無知者說故事就是反諷?再講,即使我同意用令所有人都枉死的白痴說故事,是導演有意安排的「反諷」,這種反諷,之於晚清這樣的大時代,三個納了投名狀的兄弟之間的恩怨情仇這堆因素裡,其意義又是甚麼?白痴的代價是闔家鏟,這就是教訓?反諷不一定是優點,而反諷也能夠高明一點吧。《投名狀》時代和兄弟關係,講真,如果真的是講宿命,如果真是一部值得我們說勁的作品,我是期望能有設計或劇本安排能把觀眾這位置都捲進一些倫理、身份或歷史判斷的難題的。

「說不出誰對誰錯」一直維持,我也能勉強同意。說不出誰對誰錯,這點是形勢使然,及戲中人因為沒有一個制高點的視覺,才會出現的,但這點導演卻太乾淨的呈現給觀眾了,出來的效果是角色不知但觀眾卻太清楚,李揚的《盲井》,張藝謀的《菊豆》之類的大悲劇,看得不少吧。如果這種悲劇只是令觀眾安坐沙化的看戲中人自傷殘殺,這就離我心中的好電影有個不能妥協的距離。

坦白說,中國古裝大片我看得很少,內鬥是傳統中國也是你說我才知。我們評價的方向,似乎是相義的,你是從電影有甚麼,如何突破某些前作或傳統來說,你或者是合理的,但我不懂判斷,只能學習。我是從電影做不了甚麼這個進路批評的。大家的標準應該也是很嚴格的,但不一定很對咀。

最後,看完電影後的一腔火,我不知和喝醉酒的狀態有多大分別。但討論還討論,抽這種水也實有點失風度。

Anonymous said...

1. 「戲裡面的人」包不包括龐青雲(李連杰)?李連杰一直都對投名狀態度淡然,勾二嫂毫無顧忌,殺二虎乾淨俐落(傷心但好像不關投名狀事)。在殺外人立投名狀時,他最遲出手,無奈得接近求其,因此也沒有「唯兄弟的命是命」的立投名狀之決絕性。他立投名狀時,選擇是做大哥還是被殺,距離大到不成為選擇。做了大哥投軍之後,他想的是「讓天下窮人都不被欺負」的理想(說得很大但他升官後見太后第一句就是要求減賦稅,也算有點誠意吧),犧牲投名狀的兄弟之義幾乎是不言而喻的了。換言之,對投名狀的質疑,在劇情裡已經有了。

2.電影內倫理的難題我以為一直都有的,就是孟子說的「殺一人而得天下,不為」,龐青雲與二虎之間一直存在倫理難題,兩個小強奸犯,蘇州四千降卒,你殺不殺?這個dilenma有點老土,但因為傳統自行啟動,所以我也take了,並且認為自己在同情和支持龐之餘,真正下手時難免還是像二虎一樣駁斥。如果要講宿命,那就是明知如此都會如此選擇,以人的自由意志成就宿命結局。三兄弟的矛盾就是這個程度。

古裝大片是脫離歷史的寓言,這個不能為片種辯護太多。但翻查資料,「蘇州殺降」是李鴻章平太平軍事跡,為《刺馬》所無,乃是編劇加入,也算做了一點功課。

3.劇中人不自知、觀眾的視角可透視多個內心,但我不認為這套片子像《盲井》一樣毫無選擇可言。從上文所見,我是一直跟隨著劇中的格局在做選擇。殺兩個小強奸犯時,五個角色五種姿態五種價值觀,每人只得一段近乎獨白的說辭,之間毫無交叉(倒是白痴金城武有兩段,小三還回應了一句。漇氣。),力度我以為是夠強了。如你所見,以上這些對我都是選擇(劇本把條件開列得清楚所以成其為選擇),所以都是難題。電影本身幾乎不停頓抒情,緊迫得一些看慣抒情片的年輕人覺得不習慣。看完之後我出電影院久久無語,有個朋友對電影避而不談一星期,話「真係好唔開心」。可能不到《偷拍》、《無醫可靠》的叫人不安,但這也不是一般叫人安心作壁上觀的陰謀片吧。


我一直認為,這部電影對於讀過「圓型人物」理論、相信作品應該維持最大矛盾張力的人來說,像陷阱捕獸一樣手到擒來。說龐青雲為野心砌詞狡辯也可以(他始終不坦白);說二虎是個假角色也可以(他對龐的信任超乎常理,被殺一段有點煽情),或者說他的確阻頭阻勢應該聰明一點也可以;姜午陽是白痴比較多人認同,但一個人相信較單純的信念,也好像不應至於令所有人枉死自己並被凌遲的程度。龐的官位,唯一的行駛途徑卻是讓姜被凌遲。

4. 我以為你喝醉了是因為我認為你並不會不能投入電影。我也許是對這部電影過於投入了。但我覺得劇情算合情理,這些關節為何可以全然不take,難以理解。家明一開始就寫過一篇彈投名狀的影評,說裡面close up太多太煽情(類似啦),我覺得裡面有一種對商業大片的本能憎惡。我在你的文章裡讀出類似的東西,除此之外我不能理解你對整個故事的不快。

5. 原文裡還有一點,算我吹毛求疵,有點礙眼:「韓琛黃sir陳永仁劉健明,誰才有資格做故事敘事者?還是像投名狀的金城武般,連死也要死得與無爭以突顯敘事者的合法情?」在作品而言,「敘事」不是一種資格,也無合法性可言,像魯迅的〈孔乙己〉,敘事者是一個冷眼旁觀、並不關心孔乙己的小夥計,這種態度是魯迅本人一直批判的。「敘事」只是一種效果的考慮,〈孔乙己〉的冷漠敘事令人不適,製造這種不適就是藝術品改變社會的方法。批判力度與敘事者的正確性可以成正比,也可以呈反比。

我還要交稿,真是豈有此理,不知為什麼要為一部電影說這麼多。算是博君一粲。另外也是記取,所謂一地的落差和錯位,我難以相信你會對落差和錯位如此不屑一顧。筆戰句子短促,然而到底是為博君一粲。

Unknown said...

平日的hyperlink,是把某個post引到同是互聯網世界別的地方。昨晚本人的blog卻與另一個媒界——電話hyperlink了,幾乎是rss般被告又有回應。廢話一輪,只是想說,相信與tsw的觀點已交換得七七八八。不在此重覆了。只有一點,〈孔乙己〉的例子,幾乎完全irrelevant,我差點要懷疑tsw是否根本從開始就讀錯了。

可以討論到這麼多,夫復何求。最後抄文一段:

the answer to to the question "did the prosecutors really believe in their victims's guilt?" is far more difficult and ambiguous than it may seem. a "true" stalinist would probably say: even if, on the level of immediate facts, the accused are innocent, they are all the more guilty on a deeper level of 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 -- by the very insistence on their abstract legel innocence, they have given preference to their individuality over the larger historical interests of the working class expressed in the will of the party... this argument clearly assumes the paradox of the sacred space at work in tradition sacrificial logics: as soon as a man find himself occupying the place of the sacred victim, his very being is stigmatized and the more he proclaimed his innocence, the more he is guilty -- since his guilt resides in his very resistance to the assumption of "guilt", i.e. the symbolic mandate of the victim conferred on him by the community.

zizek, enjoy your symptom!, pp.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