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09

在英倫響起的馬賽曲


早期的女性主義對普及文化的流行批判叫「符號消滅」(symbolic annihilation),即不僅女性少於電視框中出現,而且出現的女性都只會是金頭髮白皮膚的典型美女。有個笑話是某清潔劑拍了個電視廣告,廣告裡有白種女性主人及其黑皮膚傭人,傭人竟然是由另一白人女性扮鬼扮馬把面塗黑喬裝的!女性缺席於普及文化的表述,被認為是女性被壓抑的在在說明。這幾天有內地吉之島工人到香港總公司aeon絕食抗議,據稱香港媒體零報導,就是符號消滅及其壓抑效果at its purest。


當然,至少自從安東尼奧尼的《blow up》,即是全片所還繞的那不存在的屍體,以及片末那不存在的網球,觀眾大概已不會認為沒有在銀幕出現的東西,便是不存在或不被賦予意義。然而,問題到這裡便開始複雜:若不能純粹因事物不出現於銀幕,便指稱其受到抑壓,那麼一但事物在銀幕被表述,便能滿足所有人的願望?


試想鬼片。曾讀過對香港鬼片的分析,文章論及戰後的鬼片,許多其實不過是教化電影的偽裝:拍鬼片不是希望探討鬼怪之所以不滅或回歸陽間的原因,及鬼與人的關係等問題,而是只希望說明邪不能勝正,又或者所謂正常社會的運作需要透過把作為異質或它者的鬼怪驅逐才能維持。換言之,鬼怪並非沒有被表述,但表述的視點都是所謂正常的社會秩序。
那麼,小人物、低下階層甚或各式所謂「弱勢社群」呢?或者他她們並非不曾成為主角,但關於他她們的故事,要不是博觀眾梨花帶雨的文藝悲劇,便是——試想周星馳——掙脫身邊的限制及壓力水鬼升城隍。世界並沒有因為個別小人物的遭遇而改變,改變的只是個別小人物的遭遇。

在這意義下,ken loach的電影便足以權充對同一問題的迥異回應。他的電影筆者並沒看得很多,但無論是《sweet sixteen》或早兩年的《it's a free world》,說的都是小人物,都是要掙脫貧窮。但導演給觀眾的教訓不啻是飛黃騰達的成本,要放棄甚麼,要預期與身邊親有關係上的甚麼轉變等。在一種漫無目的地向上爬的盲動風氣中,ken loach的故事情節有時雖然失諸粵語長片式的泛情,但筆者也願意稱之為一種耐性耐性而冷靜的批判。他不是完全失卻現實感地對小人物希望發圍的心態不置一顧,但他總是拒絕投入「發到圍」的狂歡,而總是會退後幾步向你嘮叨一將功成萬骨枯,由頭到腳指尾幫你計算得失。


到了《尋找廣東拿》,或者會是看來ken loach最大眾化的作品(只奇怪上畫只一星期,全香港只剩下每票七十五元的戲院有得看。相比導演專誠於其拍攝地曼徹斯特一個商場lowry outlet mall的戲院上畫,比全英國上畫早了兩星期,難免大異奇趣),除了因為有前曼聯巨星廣東拿親自操刀粉墨登場,還有就是那首令人動容的《馬賽曲》。

如果主角的最大心結就是不僅自己一事無成,還是幾十年前犯下不可補救的感情錯誤。《馬賽曲》的出現就是雙重的救贖:更偉大的人都會犯錯要直面自身,此其一:其二,敢於冒險才能超越危險。前者是主角和廣東拿對話的一個長鏡頭,主角問廣東拿被罰停賽的九個月怎過,廣便從主角的郵袋取出小喇叭吹出《馬賽曲》,鏡頭便順勢搖到一個停車場,一班膚色不分的小兒在足球比賽取樂。後者是三大架旅遊巴駛向黑幫頭目的家時,大班呆在曼徹斯特的郵差及友好唱著改篇為廣東拿主題的《馬賽曲》。到埗後廣東拿們下車,鏡頭以景深覆蓋三架車的同志在儲物倉中笠架生預備行動的鏡頭,擠滿鏡頭的廣東拿面具大漢大反擊,小人物造反動感得不得了。

電影的矛盾明明出現於黑幫頭目和主角一家,卻需要法國來的king cantona來解決,與期是認為因為電影是廣東拿主動接觸導演ken loach才能開拍,筆者倒認為不如歸功於始料不及的《馬賽曲》。到底此曲是象徵爭取自由平等博愛,推翻貴族統治的法國大革命精神。焦點不在於個別人是否能與不堪和瘸爛的過去揮手再見,而是
不堪和瘸爛的社會是否能成為被轉化的對象。流行的說法都指出:法國大革命的歷史重要性不是純粹統治者的改弦易轍,而是一次貨真價實的「社會革命」。

受壓逼者的共同身份需要某些符號才能夠連結,呆在曼徹斯特面對黑幫而束手無策七個一皮的郵差大哥,便是以改篇了的《馬賽曲》撐起集體行動的力量和氣勢。作曲的Claude Joseph Rouget de Lisle或者措手不及的,或者便是不同地方不同時空的人民,原來也能透過此同宣示以行動反壓迫的決心。另一《馬賽曲》聽得人涕淚交橫的經驗當然是peter watkins的六小時鉅制《巴黎公社》,法國人民在巴黎街壘歌在人在悲憤地高歌。然而,《尋》告訴觀眾,誰說在英國便不能唱《馬賽曲》了。


當然,歌唱完,黑幫頭子得到教訓,各人的生活依舊,嚴苛的生活環境仍然逼人。普及文化自二戰後的法蘭克福學派判決為被人開刀宰割及不知的麻醉劑,ken loach的電影沒有假裝為貧苦大眾提供乾手淨腳瀟灑靚仔的革命一劑過,他直面而不脫離現實地描繪基層,一點一滴一部又一部,難道不是抗符號消滅,不卑不亢地透過電影重建對世界理解的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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